中国农业：向现代“爬坡”

　　中国农业：向现代“爬坡”

　　■观察记者 夏 燕

　　2月1日正式公布的2009年中央一号文件再度锁定“三农”。

　　这份名为《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2009年促进农业稳定发展农民持续增收的若干意见》的文件，是改革开放以来第11个以“三农”为主题的中央一号文件，也是连续第六年发布关于“三农”工作的一号文件。

　　其中，“强化现代农业物质支撑和服务体系”是五个重点内容之一。

　　回顾过去几年，中央在“三农”问题上思路清晰：2003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把解决好“三农”问题作为全党工作的重中之重，坚持“多予、少取、放活”，采取多种途径增加农民现金收入和非农产业收入；2004年，中央提出要进一步围绕提高农业综合生产能力，实现粮食稳产增产、农业持续增效、农民继续增收，进一步加大支农力度；2005年，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成为全党全国的共同行动；2006年底召开的中央农村工作会议则把发展现代农业作为推进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首要任务。

　　2009年伊始，以保持农业农村经济平稳较快发展为重点，围绕稳粮、增收、强基础、重民生四大重点，中央一号文件明确了旨在促进农业稳定发展、农民持续增收的一系列政策措施，亮点纷呈，令人振奋。

　　然而尽管如此，仍不能否认我国农业总体上仍处在艰难的爬坡阶段、面临着许多突出矛盾和问题的现状。在这样的时刻，从把发展现代农业作为推进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首要任务，到将“强化现代农业物质支撑和服务体系”作为今年一号文件的五个重点内容之一，可谓颇具深意。

　　从传统到现代

　　根据国际经验，一国在人均GDP超过1000美元后，便进入传统农业向现代农业转变的关键阶段。

　　目前，我国人均GDP已逼过2500美元，所以中央在“十一五”规划建议中，特别强调要“推进现代农业建设”。而这一提法与以往所说的“推进传统农业向现代农业转化”或“农业现代化”本质是一致的，也是改变目前我国农业问题的针对性举措。

　　现代农业的提法人们并不陌生。但更熟悉的恐怕还是另一个与此紧密相关的口号：农业现代化。自1964年周恩来总理在三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上提出“四个现代化”的目标之后，农业现代化就开始深入人心。

　　那么，农业现代化与现代农业到底是什么关系？如果从目标上来理解，两者没有区别。如果从过程上来说，建设现代农业的过程，也就是农业现代化的过程。农业现代化的基本含义，或者说农业现代化的实质，就是使一个国家或地区的农业由传统农业转变为现代农业。

　　农业是人类社会最古老的产业。所谓的传统农业，既与历史发展阶段紧密相联，更着眼于它的生产、经营方式和目的。与现代农业不同的是，它是一种很少或没有专业分工、由文化水平较低的农民主要靠经验及人力、畜力和各种手工工具为生产方式的“糊口农业”、“产品农业。”

　　从同样的范畴考虑，现代农业则是用现代物质技术武装起来的商品农业、市场农业，它对生产者提出的要求更高—需要的是新型农民，有文化、懂技术、会经营的农民。

　　一直以来，现代农业建设始终伴随着整个国家的现代化进程，而人们认识上的差异也在不断变化。

　　上世纪50年代，高程度的集体组织形式成为它的主要表征之一。彼时，在急于求成思想的支配下，照搬前苏联的“集体农庄”模式，全国各地普遍建立起“人民公社”想加快农业规模化，最终却得到了相反的效果。

　　及至六七十年代，农业机械化被放在了极其重要的位置。当时，“1980年基本实现农业机械化”成为一条重要的政治口号。然而以当时农业经济的发展水平根本不可能实现，且农业经营体制的问题尚未根本解决，这样的目标显然是不切实际的。

　　农业现代化需要大量的物质和资金投入。但多年来，农业一直处在为工业化积累资本的地位，农民收入十分有限，农业现代化的投资主体也一直未能明确。

　　进入二十一世纪之后，我国在粮食生产和农民收入方面取得了自上世纪80年代来难得的好成绩，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农业面临的困境仍然很多：农业基础不牢，后劲不足的状况并没有改变；农业基础脆弱、装备落后、主要靠天吃饭的基本状况并没改变；农民就业门路不多、增收困难的基本局面并没有改变；城乡经济社会发展失衡、差距拉大的基本态势也并没有改变，农业农村发展仍然处于艰难的爬坡阶段。

　　有专家曾经指出，中国农业不仅要解决十几亿人口的吃饭问题，满足工业原料不断加大的需求，还承担着农民增收、确保食品质量安全的任务。据估算，粮食需求每年增长80亿到100亿斤。但统计数据显示，我国目前的人均耕地数为1.4亩，不足世界平均水平的一半。

　　具体来看，我国的农业和农村经济仍面临诸多问题—

　　首先，农业基础设施建设薄弱，抗灾能力不强，目前一年的灾害损失达千亿元；农业劳动生产率仅相当于国内第二产业劳动生产率的八分之一、第三产业的四分之一左右。其次，目前的农民收入增速距实现全面小康仍有差距。第三，农村社会发展和劳动力素质仍十分落后。据国家统计局测算，2005年全国农村全面小康实现程度仅为28.2%。

　　而要解决上述问题，“必须把发展现代农业作为建设新农村的着力点。”诸多农业权威人士表示。

　　现代农业的内涵

　　“我们所要建设的现代农业，应当具备传统农业所不具备的一些特点和优点”，对于现代农业的内涵，有专家认为可以将现代农业理解为“高投入、高产出”的农业形态。

　　而高产出的内涵又是丰富广泛的，包括产品的数量多、质量好，农民的收入高，农村生态环境的保护好等。建设现代农业所要实现的主要目标，一是保障农产品供给的数量；二是保证农产品供给的质量；三是促进农民收入增加；四是促进生态环境保护和可持续发展。现代农业应当是一个系统，其中包括现代种植业、现代养殖业、现代流通加工业和现代生态休闲农业等方面。

　　如今，用常规现代化农业的标准衡量，就必备条件而言，我国农业除水利化是长期大量投入，已经取得较高水平外，在农业机械化、农业产业化、先进农业科学技术应用方面也取得了明显进展。

　　专家认为，当前的障碍主要还在于农业现代化的另外三项必备条件，即农业的规模化、农业生产的区域化和专业化，农业组织程度和服务的社会化距离要求还相差很远。

　　从现实情况看，中国是一个人多地少的国家，加上一家一户的耕种方式几十年不变，又未能找到规模经营的可行方式，并不利于应用机械作业和充分发挥农业科学技术的作用。在农民的组织程度很低和社会化服务基本不到位的情况下，想让农民从容地直接面对多变的市场，抵御多灾的自然条件很困难。

　　此外，农业生产的区域化和专业化程度很低。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各地始终囿于“粮食必须自给”的局限，无法真正按照自然规律办事，做到适地种植，实现比较经济优势。

　　另一方面，农民的合作组织还处在非常初级的阶段。从发达国家的经验看，农业的各种社会化服务主要是依靠合作组织本身，特别是涉农的中小额信贷、市场信息、技术咨询、市场销售、品牌培植等等。

　　而我国自从“公社化”失败之后，农业合作和组织很少被提起。但近年来，却出现了罕见的“井喷”的现象。统计显示，仅2007年7月1日至年底，全国工商机关就共登记注册农民专业合作社法人26397户，成员共计35万户，成员出资总额共计159亿元。

　　虽然如此，与广袤的中国农村、在农民收入正遭遇低水平上的“瓶颈”的困境比照，合作组织发展的空间仍然有待拓展。调查显示，从面上状况分析，当前农村各类专业合作组织仍只能说处于“小”、“弱”、“单”、“散”的状态，合作组织需要“扩面强身”。

　　除了比例需要提高外，现有专业合作社的规模还不够大、规范还不够好。

　　安徽省农办的一组调查数字显示：全省平均每个合作社资产总额仅118万元，负债达27万元；平均每个合作社总收入276万元，总支出239万元，盈余36万元，红利总额分配占成员出资总额的23%；全省只有23%的合作社执行生产质量标准，10%的合作社建立农产品质量安全追溯制度。

　　专业合作组织比较活跃的江苏张家港市，也坦承合作组织“规模小、带动力弱”的问题：全市80家各类专业合作组织，社均带动农户仅358家；31家专业协会平均带动920户；17家富民合作社社均82户。

　　针对现代农业建设，2009年中央一号文件做了多项部署，强调了要强化现代农业物质支撑和服务体系：加快农业科技创新步伐；加大农业科技投入；提高农机推广服务和安全监理能力；推进生态重点工程建设；推进基层农业公共服务机构建设等建设目标。

　　有专家认为，上述方面的工作实际上已经在进行，文件的强调对今后继续推进具有指导意义。

　　具体来看，推进现代农业建设的关键仍是切实加大国家财政对农业的各项投入，大力加强农业的基础设施，全面提高政府的公益服务水平。

　　统计显示，国家对农业农村的投入力度正在逐年加大。2008年，中央财政安排的“三农”投入达到5955.5亿元，比去年实际增长37.9%，占中央财政预算支出的17.1%，其财政支农投入的增量、国家固定资产投资用于农村的增量、土地出让收入用于农村建设的增量继续高于上年。

　　此外，推进农业现代化过程中还有一个最容易被忽视的因素—农民本身。普遍的观点是，现代农业应该是由新型农民来支撑的。

　　什么是新型农民？其特点不外乎有文化、懂技术、会经营。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宏伟目标能否实现，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农民素质。

　　然而，根据调查显示，目前我国农村劳动力的科学文化素质整体水平处于偏低的状况，其中初中文化程度的占50.2%，小学及以下文化程度的占37.3%，接受过系统农业职业技术教育的不足5%，相对偏低的农民素质是当前推进现代农业建设和新农村发展的一个瓶颈和制约。

　　也正因为如此，中央提出要全面提高农民素质，发挥好亿万农民的主体作用，相关部门也开拓了多形式多渠道大规模地培训农民。

　　在农民现代化问题上，曾经有人把他们的“愚”和贫病联系在一起，作为中国乡村的症候。但正象费孝通说过的一样：“说乡下人愚，真冤枉了他们。”

　　农民没有见过世面，只是知识问题。见的不多，如何能分辨清楚？所以，发展现代农业，提高农民素质，首先是要让农民了解什么是现代农业，要让他们知道在现代农业条件下的农民生活是什么样子。

　　诚如经济学家林毅夫所言，“只要尊重农民的自愿，尊重农民首创精神，一定会推动一场符合中国国情的农业现代化。”

　　爬坡是一个缓慢的过程

　　“推进现代农业建设，除了需要大幅度的资金投入，强化科技和人才支撑，还需要健全产业体系和市场体系，需要创新体制机制以及坚强的组织保障”，我国建设现代农业面临一系列挑战，就当前来说，还是如何实现土地规模化经营和降低农民的市场风险两大关键问题。

　　没有规模经营，就很难实现农业现代化。

　　在许多人的观念里，日本农业的生产方式是小农经营，但其土地经营规模却是中国的十倍。

　　有专家认为，“小农经营将影响现代要素的进入，如产生小生产与大市场之间的矛盾，应加快深化土地制度改革，赋予农民更完整的土地权利”。

　　但我国平均每个农户的占地规模只有半公顷，畜牧业的养殖规模也比较小，传统的家庭小规模养殖仍是畜牧业的主体—这种小规模生产方式既对农产品产量有很大约束，也对农产品质量尤其是质量安全的保障产生制约。

　　而要突破上述限制，一方面可以在有条件的地方如沿海发达地区，在农民自愿的基础上，鼓励土地经营权的集中；另一方面，通过农民之间各种形式的合作，实现区域种植的专业化，用区域种植规模化和社会化服务，克服一家一户小规模经营的缺陷，提高农业现代化水平。农民专业合作组织、跨区收割等，都是这种区域专业化和社会化服务的例子。

　　而要降低农民风险，无疑也离不开市场化的经营模式和相对健全的科技和市场体系建设。

　　可以预见的是，中国农业向现代“爬坡”会是一个缓慢的过程。

　　不能否认，目前我国农业发展水平与发达国家差距十分明显。在农业科技方面，我国小麦单产为欧洲国家的50%；玉米为美国的60%；水稻为埃及和澳大利亚的70%。而在农业基础设施方面，我国的机电排灌面积不到30%，还面临着水土流失严重、土壤肥力不高、有机质含量下降、地块细碎、中低产田面积大、抗灾能力弱等问题；农民素质较低的状况也将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内存在。

　　另一方面，尽管近年来党和国家高度重视“三农”问题，增加了对农业和农村投入的数额，但是投入不足的问题依然存在—

　　农业科研投入强度仅仅为0.29%，不仅远远低于发达国家的水平，也明显低于世界平均水平和发展中国家的平均水平；缺乏保障增加农业投入的机制，近年来农业投入的相当比重是依靠国债投资而不是预算基数内的投资；农村税费改革以来，通过正税清费、减免直至彻底取消农业税，各地减少农民负担约20%—30%，扭转了长期以来农民负担过重的局面，但造成农民负担重的一些深层次原因还没有根除，影响农村经济社会发展的体制机制性弊端依然存在。

　　一个典型的例子来自土地征用。据估算，改革开放以来各地政府共征用了1亿亩耕地，每亩的补偿标准一般为8000到12000元。而政府将土地出让的价格，往往数十倍于此。据估算，由此造成农民的损失高达2万亿元以上。对农民的补偿，不仅没有使得农民从土地转为非农业用途后获得生活改善，反而有所下降。

　　种种情势下，人们不禁对“离现代农业还有多远”产生疑惑。

　　曾经有人根据某项中国现代化战略研究课题推断，我国实现农业现代化大约在2015年，但农业现代化是否真这么简单？

　　目前我国农业生产增长方式还相当粗放，只有转变增长方式，才能缩小与发达国家农业的差距。而要扫除现代农业发展障碍，打破传统理念显得尤为必要。

　　值得关注的是，优先解决“三农”问题早已成为全党、全社会的共识，加快发展现代化农业更是解决我国农业深层次问题的关键。

　　在最新发布的2009年中央一号文件中，也已确定把保持农业农村经济平稳较快发展作为首要任务提出，围绕稳粮、增收、强基础、重民生，进一步强化惠农政策，增强科技支撑，加大投入力度，优化产业结构，推进改革创新，千方百计保证国家粮食安全和主要农产品有效供给，千方百计促进农民收入持续增长。

　　有了这些政策与投入，我们没有理由怀疑农业走向现代化的速度，尽管时间还无法确定，但相信并不会太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