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走进地震灾区马公乡 体验“不宜生存之地”

　　每天一大早，吴志明要捡起家中大大小小的水壶、可乐瓶，下到山脚去背水。

　　以前吴家旁有一口甘甜可口的山泉水，周遭山色俊秀，一派田园风光。大地震将这一切都改变了，不仅喝不上水，吴志明甚至找不到合适的宅基地。

　　吴的同乡千余人几乎都面临如此的困境。一年来，他们徘徊在搬或留之间。这里是四川省广元市青川县马公乡，地震极重灾区。此前关于这个乡的描述是，青川县唯一不通公交、不通电话的乡镇。

　　不适合人类居住的马公

　　马公乡位于四川省青川县的西南端，在民间有“青川的西藏”的别称。青川已是四川省最为偏僻之地，马公乡之偏僻可想而知。

　　在青川县政府大院内，当得知记者准备“去马公乡看看”时，几位领导好心提醒，说路太难走，最好别去。据说，一年来前去采访的记者不超过5人。

　　一位同行前一天曾包车前往马公乡，结果走至中途时，山上刷刷往下滚石头，司机没了命似的掉头，给多少钱也不再往前。

　　据说，县上的干部有一多半都没到过马公。这么一个外界罕至之地，方圆达63.8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散居着549户、1938名村民。

　　“5·12”地震中，马公乡70多人死亡，200余人受伤，村民房屋几乎全部损毁，成为极重灾区。闻知记者要来采访，马公乡政府颇为热情。对方让记者从县城坐车到一个叫关庄镇的地方，乡政府派车来接：“出租车最多能到那个地方，上马公只有越野车敢进。”乡党委书记张正雄说。

　　真正踏上进入马公乡的路之后，才知张书记所言非虚。一条盘山小道，路面坎坷不平，大多的时候只能一车经过，如需会车得找个稍宽点的路段才行。这样的会车极度考验驾驶员的技术，要知道路一边是峭壁，一边是悬崖。

　　马公乡朝阳村的窝前小组是该乡另外一个伤心之地。地震发生时，山崩地裂，瞬间形成巨大山石流呈“之”字状高速运行，将一切掩埋，滑坡体长达2.1千米。其下，世代居住此地的27户村民38口人全被掩埋。

　　由于道路阻隔、通信不畅，大地震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马公是一个无法联系的“孤岛”。4天之后，一支114人的突击队历经了14个小时急行军，翻越4座海拔2000多米的大山后，终抵马公乡救援。

　　震后，曾经美丽的马公乡满目疮痍。成都理工大学的地质专家详细勘查后得出结论：这里已不适合人类居住！

　　撤！上级连下7道命令

　　吴志明（音）家住马公乡锅坛村，地震中三间房子全部倒塌。

　　去年5月17日凌晨，吴志明的妻子带着婆婆和两个孩子一起随部队往外撤离， 婆婆念着尚未归家的儿子，不肯撤离；媳妇好说歹说终将老人说动身。哪知离家不远，婆婆再也不肯走了，坚持要在已成废墟的家旁等儿子回来。

　　没办法，吴志明的妻子只有带着两个孩子先走。让人没想到的是，走出不到20公里，吴志明的妻子带着孩子执拗地折回，她还是要和婆婆在一起，“要死全家人就死到一块”。

　　“第一批转移的群众有800多人，余下乡里还剩下数百群众不愿走。”因不断的余震和滑坡，上级连下了7道命令，要求马公乡必须永久搬离。随后，留下来的群众又陆陆续续迁出，他们被集中安置在剑阁县。

　　在剑阁县的一个帐篷里，吴志明一家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老太太一直“住不惯”，这里的气温、生活方式与马公山区差别较大——两个多月后，见到儿子后被劝下山的老太太，再也听不进“劝”，坚持着还是要回乡。

　　此时从马公传来消息，据说四川省委一个级别很高的领导实地考察过马公之后，认为此地山清水秀，毁坏程度比不上映秀，还是可以就地重建的。市县两级的异地迁移政策于是开始松动。

　　此后便是马公乡民的“回乡潮”。“在剑阁建幢房子要10多万，而在马公，用自家的木材3万左右就能搞定。”吴志明告诉记者，仔细掂量了一下，“还是遂母亲的愿回家吧”。

　　然而此时，昔日的故土已找不到合适的宅基地了。全乡狭长的地带上沿山基本上都是滑坡体，想平出整块的土地出来殊为不易。吴志明只得在原宅基地旁，支起一个棚子，一家人暂时在里面过渡。

　　而让回乡村民最为困难的就是水。地震前，村民们直接饮用山泉水，但地震后，山体裂开、溪流干涸、河流浑浊，干枯的水井旁，再难见到甘甜可口的山泉,村民只能从山脚下一个小沟里背水。吴志明家的水壶、矿泉水瓶全被派上用场，一天背两趟水，勉强能够一家人用一天，到了晚上脚都没水洗。“我家住得近点，取一次水来回要个把小时，有些人家住在山顶，背水还要两个多小时”。

　　种种生活的不便，让吴志明深刻体会到了一句话的含义——马公乡已不适宜人类生存。“以前我有些不以为然，”吴志明说，要不是老人的不舍，“在哪儿过不是过啊”。

　　年轻一代将不会再坚守

　　和大多数年轻村民不一样，52岁的朱理华仍想在马公留守。他是马公乡中心小学的校长，这所学校里有他疼爱的28个学生。“一年级11个、三年级7个、五年级10个，生源少，因此实行隔年招生。”朱校长介绍。

　　包括朱理华在内，马公乡中心小学共有5名老师，除了一名30多岁的副校长外，其余三名老师均是50岁以上。

　　学校只有几间简陋的房子，前面是教室，中间一隔，后面便是老师的住处；操场只有两三个讲台大小，是稍微平整过的泥土地，课后20多个孩子在这里嬉戏打闹；透过这些，你能看见操场的另一端,有一面用竹竿升起的五星红旗……

　　看见记者来访，山里的孩子颇为兴奋，他们害羞而简洁地回答着各种提问。听说记者要送其回家，10岁的何再虎开心极了。

　　因为要采访，孩子们放学后，记者还在学校里“磨蹭”。校长指着窗外的何再虎提醒：这些孩子回家还要走一两个小时呢，再耽误走到家得天黑了。

　　渐渐和记者熟悉之后，回家的路上何再虎调皮起来，一会飞快跑到前面，采一把蒲公英，一口气吹到记者身上，朵朵蒲公英映着孩子的笑脸，画面尤显温馨。

　　对于“5·12”地震的记忆，何再虎最先想起的是空投。小男孩说，当时他们那一片的房子都倒了，后来大人们只能从废墟中掏粮食吃，一锅饭几十张嘴吃，快要弹尽粮绝的时候。空投来了。

　　“就像蒲公英,”何再虎一脸认真地说，大人们看见降落伞之后，兴奋地一起跟着跑，他也夹杂其中，“鞋都跑掉了一只”。

　　何再虎在班上成绩不错，他不怎么喜欢故乡，说要好好读书，将来把父母“也要接出去住”。

　　“建房不像外面那样轰轰烈烈，我们也没有过多要求，搞一个木架房，能遮风避雨就行了。老年人不肯出去，下一辈肯定会迁出去。”马公乡副乡长柳茂春说。

　　“外界很少有人关注这儿”，柳茂春表示，记者所见的，是最坏时候的马公，也有可能是最后时代的马公。

　　特派记者 谷岳飞 青川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