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桩普通的腐败案,集中暴露出当下中国最尖锐的社会疑问:网络反腐能持久吗?高房价究竟谁之过?公务用烟何时休? 《国际先驱导报》记者安同发自北京 这是周久耕一生最狼狈的瞬间:短裤汗衫,两行清泪。
9月4日下午,南京中院,因涉嫌受贿罪,他以原南京市江宁区房产局局长身份接受审判。10月10日,一审宣判送达:罪名成立,有期徒刑11年,没收财产120万元人民币。
造化弄人。十个月前,他还是一副仪表堂堂的官员派头:戴着江诗丹顿,抽着九五至尊。一如当初看到他这张风光无限的照片,此刻,舆论亦是一片哗然,争议不断。
有人说这是中国网民的胜利,反衬出一些地方反腐制度形同虚设;也有人说,该案恰恰说明是中央反腐力度加大的结果,网络腐败有时会形成多数人的暴力,即便是贪官也有人格尊严。
网络反腐能持久吗?这不是周久耕案留给我们的唯一思考,它还暴露出当下中国更多的社会疑问:高房价究竟谁之过?公务用烟何时休?
一张照片引发的腐败案 一个江诗丹顿手表,一盒“九五至尊”烟盒“出卖”了他
最先“出卖”周久耕的其实是他自己。
去年12月10日9点,江宁区房产局四楼会议室,周正在接受南京9家媒体的联合采访。在会上,周通报了2008年1月至11月份江宁楼市的运行情况:江宁住宅平均房价为4913元/平方米,较去年同期上涨了12.8%。
随后,周话锋一转:“5500元/平方米左右应该是个保本价,现在售价不到5000元/平方米。低于成本价销售就属于不正当竞争。”周决定和物价部门一起进行查处低价房。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
次日上午8点,网民“小花半里”发出《八问江宁房产局周局长》一帖,紧随其后的帖子是《遍撒英雄帖,追查南京市江宁区房产局局长周久耕》,针对周久耕的“人肉搜索”由此拉开序幕。
这是周久耕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
12月14日凌晨2点,网民“华阁”发表《赞一下那个要处罚低价售房的局长,看人家抽的烟》,文中写道:“在网上无意搜到周局长开会的照片,仔细一看,果然看到了这位公仆的本色,一条烟就可以抵下岗工人三个月的低保了。”在配发的照片中,注明“这是南京卷烟厂出产的顶级九五之尊烟,一条就要1500元!”
在网民们的穷追猛打之下,人们得以窥见周久耕更加奢靡的生活。有网友指认周所戴手表是江诗丹顿,价值约10万元人民币。此后,网上又有人曝出周开凯迪拉克豪华车上班。17日,网民“伟大的人民”抖出周的弟弟是房地产开发商,周打击“降价房产商”,与其弟有很大利益关系。
网民们的言论渐渐形成一个巨大的压力集团,迫使一开始遮遮掩掩的政府部门不得不出面表态。
19日,江宁区委发表公示:“目前,没有一家房产企业因降价销售而受处罚。对于网络上所反映的其个人廉洁方面的问题,有关部门高度重视,已介入调查,只要发现有违纪或腐败行为,将按有关规定进行严肃处理,绝不姑息。”
9天后,周被江宁区委免职。这离他要“查处低价房”,仅隔18天。
高房价究竟谁之过 对周不依不饶,恰恰反应了老百姓对高房价的切肤之痛,但周的倒下并未带来房价的下跌
接下来的调查进一步印证了网民们的猜测。
经过深入细致的调查,纪检监察机关逐渐掌握了周涉嫌严重违纪的证据。2009年2月13日,江宁区纪委决定对周久耕立案调查。随后周久耕因严重违纪,被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并被移送司法机关依法处理。
法院经审理查明:周久耕2003年至2008年担任江宁经济技术开发区管委会副主任、江宁区民政局局长、江宁区房产局局长期间,利用职务之便,先后为有关单位和个人在承接工程、企业改制、人事调动等事项上谋取利益,共收受贿赂人民币1071257元和港币11万元。
11年的刑期属于轻判。法院认为,归案后,周久耕如实供述办案机关尚未掌握的同种较重罪行,并主动退出全部赃款,认罪态度较好,依法从轻处罚。
如果周久耕不是房产局长,它的言论或许不会引起这么大的愤慨。网民对周不依不饶,恰恰说明老百姓对高房价的切肤之痛。
只是现在看来,当初那些言之有理的质疑声,不过是一个个一厢情愿的期待。周的倒下并未带来房价的下跌,反而再度高涨。“有很多只救市之手,力量之大远非"查处低价售楼"的周氏言论可以比及,但不像周氏言论那样高调逆拗众意。周氏言论不过留下一个显得愚蠢的旧影。”著名评论员刘洪波说。
网络反腐能持久吗 人肉搜索伤害了公民的人身隐私权和人格尊严,即便是再罪大恶极的官员,他也是公民,他的人格尊严也需要得到尊重
尽管没能改变房价的走势,但撂倒一个贪官倒是网民作出的实实在在的贡献。
这种网络监督的成功案例,近年来屡见不鲜。江西新余和浙江温州两个考察团公款出国旅游,被网络曝光,相关责任人被处分;一篇“北大女生自称被州长强奸”的帖子在网络上迅速蹿红的一周后,涉嫌此事的时任湘西州长杜崇烟被湖南省纪委宣布“双规”……
“举报渠道不通,才会有网络反腐。”中共中央党校著名反腐专家林喆告诉《国际先驱导报》,网络反腐是群众监督的一种形式,反应出在监督制度上的缺陷。
好在制度上已经开始保证反腐和网络的“对接”。今年4月,最高人民检察院修订《人民检察院举报工作规定》,将网络列入新的举报渠道。
不过,林喆认为,网络反腐无法持久作战。“在周久耕案中,网民的积极意义显而易见,但网络反腐的方式并不十分可取。它会带来两个方面的问题。”
一是人肉搜索的方式不可取。“讲穿了就是文革期间的大民主,极易伤害公民的人身隐私权和人格尊严。人格尊严是一般基本人权。即便是再罪大恶极的官员,他也是公民,他的人格尊严也需要得到尊重。”二是网络反腐搞的是有罪推定。“在证据很少的情况下,对官员进行人肉搜索。且不说网络根本没有司法部门那样的调查权,有时反而会打草惊蛇,妨碍廉政建设的正常进行。”林喆说,反腐最终还是要回归到制度的轨道,应该依法进行监督。
天价烟何时休 周久耕只是一个区房产局局长,就能抽上“省厅级的香烟”,可见能抽得起天价烟的,远不止周一个官员
周久耕案就像一面多棱镜,折射出的每个中国现象都让世界惊奇。这些现象中有全球“最智慧”的网民,也有全球最贵的香烟:九五至尊。
它是南京卷烟厂的作品,南京系列烟中最高档的品牌,150元人民币一包,可在美国,最贵的香烟一条不过130元人民币。在中国,九五至尊香烟已经超越了香烟的功能,成为身份和地位的象征,高速公路旁的一个巨幅广告上写着:“九五至尊:省厅级的享受。”
周久耕只是一个区房产局局长,就能抽上省厅级的香烟,可见能抽得起天价烟的,远不止周一个官员。公务用烟这个最大的中国特色,已经成为中国控烟的最大顽疾。“损害政府形象,危害官员健康,同时也是腐败的温床。”新探健康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吴宜群接受《国际先驱导报》采访时说,现在,很多人送礼都不送红包,直接送香烟,然后官员再拿这些香烟去换钱。
尽管中央各种文件未见允许公款买烟的规定,但在不少地方形形色色的规定中,已经使公款买烟“合法化”,甚至上了“红头文件”。今年5月初,湖北公安县政府出台“红头文件”规定:全乡各单位年“抽烟任务”为400条,全县一年“计划抽烟”23000余条,未完成用烟计划的单位将被扣减公用经费。
“这表明对地方政府的"公权力"缺乏有效的监督。”吴宜群认为,公权力与烟草业互动牟利使得公款烟屡禁不绝。最近两年,全国人大代表提过许多关于禁止公务用烟的提案,但都还没有实质进展。
现在离周久耕最后的上诉期还有一段时间,周久耕不打算上诉。周久耕的辩护律师金辉表示,周久耕现在态度平静,一见到律师,第一件事就是要了包“苏烟”,迫不及待地抽起来……
链接周久耕案全程追踪 2008年12月10日,接受媒体采访时抛出“查处低价房”言论。
12月11日,网友“小花半里”发出《八问江宁房产局周局长》的帖子,对其言论进行质疑。随后,一篇《遍撒英雄帖,追查南京市江宁区房产局局长周久耕》的帖子出现,网友对周的“人肉搜索”由此展开。
12月14日,网民“华阁”发表《赞一下那个要处罚低价售房的局长,看人家抽的烟》,在配发的照片中,注明“这是南京卷烟厂出产的顶级"九五之尊"烟,一条就要1500元!”
12月15日,在《周久耕局长抽名烟、戴名表》的帖子里,署名“cheyou007”的网友指认其所戴手表是“江诗丹顿”,价值约10万元。此后,又有人曝出周开凯迪拉克豪华车上班。
12月17日,网民“伟大的人民”发帖抖出其弟是房地产开发商。周打击“降价销售的房产商”,与其弟有很大利益关系。
12月23日,又被曝出儿子是建材商,漂亮妻子曾公开谈丈夫的高档生活品位。
12月29日,被免职。
2009年2月13日,因涉嫌严重违纪,周被江宁区纪委立案调查。
9月4日上午9点30分,周久耕受贿案在南京中级法院开庭。
10月10日下午3时,被一审判处11年有期徒刑。(安同/整理) (来源:国际先驱导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