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娃”和解留悬念：达能股份卖给了谁

　　达娃和牌：达能股份卖给谁？

　　十三年的“达娃恋”经过一场耗时三年，没有赢家的战争后，终以和解的方式分道扬镳。在这“最不坏的结局”之后，诸多争论尤其是达能股份的去向仍将影响娃哈哈的未来。

　　本报记者 陈小莹 上海报道

　　时至今日，谣言和非议仍然包围着这个已经充分证明了自己能量的中国商人。宗庆后，发迹于中国改革开放年代的民企明星，因为和合作伙伴达能的反目成仇，至今无法摆脱是否遵循契约精神的争议。

　　由娃哈哈控制权引发的连环诉讼已经持续三年。在这场鏖战中，无论是达能还是娃哈哈，都曾用极端强硬的言辞证明了捍卫自己利益直至终局的决心。

　　达能亚太区总裁范易谋曾表示要让宗庆后“在诉讼中度过余生”，而宗庆后则称如娃哈哈被达能控制，将会是“民族悲剧”，他将抵抗到底。

　　然而数日之间，风云突变。9月28日，达能和娃哈哈向外界发表声明称，“达能同意将其在各合资公司中51%的股份出售给中方合资伙伴（娃哈哈）”。

　　一场鏖战，就此终局。

　　在已经公布的简单文字中，双方未提及股权转让的价格，也未有披露收购达能持有股份的主体----娃哈哈的产权主体众多，既有国资控股的娃哈哈集团，娃哈哈和达能成立的合资公司，也有以娃哈哈管理层和工会为主的非合资公司，甚至还有在海外离岸群岛注册的产权主体。

　　娃哈哈高层并不愿意谈及收购的主体究竟为谁，以“这个很复杂，不便现在说”回答媒体。而据接近宗庆后的人士进一步解读称，"复杂"的含义是，接管达能股份的可能并非某一个单一主体。据默认，娃哈哈"非合资企业"至少是收购主体之一，这部分企业的股东与国资无关，基本由宗庆后及管理团队，娃哈哈工会，以及一些注册于海外离岸群岛的公司组成。

　　但即便移到曲终人散的时刻，剧中人达能和娃哈哈仍然保持沉默。他们试图用各自的版本来诠释一个有关商业伦理的故事，几乎每一个交错的细节，都充斥着疑问和纠结。

　　有一点可以肯定，在鏖战了三年的这场商业大戏中，没有赢家。据了解和谈的人士称，和谈签署距离重启谈判只有“很短的时间”。且双方准备了条款众多的保密协议，来应对外界的关注。

　　闪电和解

　　股权的最终归属一直是娃哈哈和达能交战的核心。随着达能的最终放手，终局大幕已启。9月28日协议公布后，达能和娃哈哈陷入缄默。

　　“三年里，我一直耳闻过双方在寻求和解途径的说法，包括达能和娃哈哈任何一方的退出。”一位深入参与整个商战的法律界人士称，但谈判总因为价格差距而破裂。

　　但这一次，双方在外部形势没有产生根本变化之下，却重返谈判桌并迅速签下协议。如此收场，令人意外。

　　据记者了解，促成此次谈判的最终契机，很可能还是来自于远在斯德哥尔摩的仲裁。斯德哥尔摩是当年两家联姻之时共同约定的纠纷仲裁院。

　　2007年5月，达能亚洲向斯德哥尔摩仲裁庭提交了8项仲裁申请，包括了7项对于非合资企业违反“非竞争条款”，1项是针对宗庆后本人违反“非竞争条款”和“保密条款”。

　　斯德哥尔摩仲裁庭此前就达娃之争开庭一次，集中在程序部分，尚没有进入实体裁决。

　　在相关时间表中，斯德哥尔摩仲裁结果将于近期下达。记者从核心人士处获得确认，达娃双方对于仲裁结果已经“大致有底”。一方暗示，在这个外部重大变化随时可能来临之际，为了不承担可能的风险，成为双方迅速重回谈判的基础。

　　这项仲裁的杀伤力在于，达能需要提供娃哈哈非合资股东（即在离岸群岛BVI注册的公司），已经对于娃哈哈合资公司形成“竞争”，并产生“利益侵害”的证据。

　　这个仲裁，将对于娃哈哈“非合资”企业的合法性产生决定性影响。根据达能方面曾经提供的数字，这部分被称为“私生子”的企业，仅2006年，总资产达56亿元，利润为10.4亿元，高于合资企业。

　　起初，达能准备以40亿并购这些非合资公司51%的股权。宗庆后本已同意并签字，但1个月后推翻，在公开媒体上踢爆一篇“宗庆后后悔了”的内参，将矛盾公之于众。

　　“他当时是不打算卖的，”一位接近宗庆后的人士说，“但达能以改制等等的事情向他施压，他就准备出个高价（40亿元），谈不拢就算了，没想到达能居然答应了。”

　　无论解释如何，这些公司究竟向境外转移了多少利润，成为了一时间所有舆论质疑宗庆后的焦点。娃哈哈对此部分讳莫如深，没有进行过反击。

　　双方都很满意的价格

　　外界至今无法掌握此次具体的交易金额。此前的谈判中，曾经传出达能出价16.2亿欧元，而娃哈哈仅愿意支付2.94亿欧元的说法。

　　从记者获得的双方知情人士回应来看，比较可能的股权转让金额为3亿欧元左右。这非常接近于娃哈哈的出价。“这个价格我既不能承认，也不能否认。”一位参与最后谈判的人士说。

　　“肯定是双方都有妥协。但我感觉，这个更接近娃哈哈的出价。”和君创业咨询公司董事长李肃评价说。他长期作为娃哈哈工会的代表方参与这场商战，但并没有参与最后的价格谈判。

　　亦有达能方面的人士对此价格非常满意。“这是最好的情况。”该人士否认了价格偏低、达能妥协较大的说法。

　　据记者向一位从业多年的法律界人士了解，一般来说，合资企业出现争议，出现一方购入另一方股份时，有两种计算价值的方式。第一种是以市值计算，大都运用在上市公司。另一种，则是以每年的利润为基准，计算剩余合资年限中，合资企业的总体盈利能力。

　　在一些附加因素中，还要考虑股权是否流通，行业是否有重大风险，支付方式等等。

　　以达能娃哈哈合资公司为例，依照普遍的20年合资时限，该合资企业的剩余合资年限还有7年。目前合资企业的总体年利润大约略低于10亿元，乘以剩下的7年，大致可以框算出约6亿欧元的数据，是目前转让价格的两倍。

　　从这个角度看，达能的妥协确实较大。但如果从成本和收益角度计算，目前的价格亦可以理解。

　　达能在1996年对合资公司的投资是4500万美元+5000万元商标转让费，而后追加了部分投资。根据《娃哈哈集团报》2005年2月的一篇文章，称达能累计投资达1.2亿美元。而根据宗庆后披露的数据，达能历年分得的利润总额大约为38亿元左右。

　　这个数据意味着，达能不但早就收回了投资，投资回报率还超过200%。

　　据记者了解，本次的股权转让款按照常规，先由娃哈哈支付一部分，正式转让股权之后再支付一部分，整体流程可能达数月。

　　就在和谈协议签署的前后，已有一些细节初现端倪。娃哈哈高调冠名了一些国庆60周年的栏目，其中名为“庆祝建国60周年 娃哈哈22周年成就展”等冠名，被认为是“成功分手”的提前庆祝之意。

　　连环诉讼

　　在矛盾公开化之后的漫长时间中，除了斯德哥尔摩仲裁之外，达能和娃哈哈还互相掀起了数十场诉讼，不断在中国、美国和欧盟的法院里辗转。这些诉讼也将随着双方的和解而烟消云散。

　　围绕非合资公司是否能使用娃哈哈商标，爆发了商标之战。而围绕非合资公司的性质，进而爆出非合资的股东为身份不明的离岸公司，引发了斯德哥尔摩仲裁、离岸群岛诉讼（包括毕马威在中国境内的一系列诉讼）、达能在美国状告宗妻女等跨国法律大战。

　　双方在商标争夺方面，一共预设了两轮争夺。第一轮争夺关于“商标转让”，在2007年12月下达的“商标转让合同”仲裁中，杭州仲裁庭支持了娃哈哈一方的观点，宣布转让合同无效，将“娃哈哈”这个金字品牌判由娃哈哈集团所有，并同时驳回了达能的反诉请求。

　　随后，娃哈哈合资公司以及控股股东达能上诉至杭州中院要求撤销该仲裁，依然未获得支持。

　　这个仲裁结果是目前已知的最关键一仗。

　　在杭州仲裁之后，还有“商标使用许可”又展开了一轮仲裁。据记者了解，这个许可的条款中，由于涉及“独占使用”等相关语句，接近于“商标转让”，所以亦是双方争夺的焦点。

　　截至目前，这个在北京进行的仲裁开庭过一次，但未有正式结果下达。据达能方律师陶武平称，直至9月底达成和解前夕，双方的律师团队刚刚收到“停战”命令。

　　除了商标仲裁之外，达娃的法律商战还包括国内三十余起竞业禁止，在海外的离岸群岛诉讼，恼怒的达能甚至将娃哈哈的相关供应商、以及宗庆后的妻女全部推上法庭。

　　在这些诉讼中，已经结案的共39起，罕见地呈现了一边倒的态势，39比0，娃哈哈无一败绩。

　　“我觉得这些诉讼的‘场外因素’比较多，特别是已经结案的仲裁和诉讼。”陶武平至今仍坚持这个说法。

　　据记者获悉，另一个在离岸群岛的诉讼也将在近期“随时”下达。离岸群岛的法院曾经颁布了对娃哈哈11个离岸公司资产的冻结令和接管令，指定毕马威（KPMG）为离岸公司托管人。

　　此后不久，离岸群岛的法院又撤销了冻结令和接管令，且毕马威在境内的资产接管被中国法院判定为违法。但达能仍向BVI群岛的上级法院提出了上诉。

　　在这三年中，达能和娃哈哈都为这些案件支付了高昂的诉讼费用。达能支付了大约5700万欧元，而娃哈哈则始终没有披露具体费用。

　　背景

　　可以判断的是，官方的介入对双方的最终和解产生了相当的影响。双方的对外声明中，提及了签署当日中国商务部欧洲司司长和一位处长在场。

　　这个举动并不偶然。据记者了解，作为主管部门，商务部此前就曾多次主持和牵头谈判，并由一位副部级的官员介入。

　　这样高规格的官方介入，是从2007年11月法国总统萨科齐访华之后开始的。彼时，正值达能和娃哈哈的法律大战剑拔弩张达8个月之后。随团来华的达能全球总裁里布，在出访之前便放出风声，“萨科齐访华将对解决达能和娃哈哈的纠纷起到决定性作用。”

　　一位自称看过双方高层会谈纪要的人士称，法国总统萨科齐确实在访华期间，多次在谈判桌和饭桌上，要求讨论这个议题，但都没有进入实质性讨论阶段。此前，法国贸易部长拉加德访华时，已经正式提出了这个议题，中方也表态愿意就此交换意见。

　　据上述人士称，商务部曾在此期间询问过娃哈哈的态度，娃哈哈提出要以双方都撤诉作为和谈基础，后来这也成为了双方高层在会谈中达成的共识。

　　此后，中方便指派一位副部级的商务部官员牵头协调两家和谈一事。达能和娃哈哈也确实发表了停战声明，闭门和谈一月余，但谈判最终破裂。正是在此次谈判中，传出了达能开价16.2亿欧元出售合资公司51%股份，而娃哈哈只愿意支付2.94亿欧元的价格。

　　事实上，宗庆后十分懂得借助外在力量。最早踢爆达娃矛盾的《经济参考报》文章，本就是宗庆后向上递交的内参稿。在2007年和2008年的两次全国两会上，身为人大代表的宗庆后，也提出了多个关于“经济安全”的提案，要求保护国家经济安全。

　　在商战爆发之后，娃哈哈集团的控股股东、杭州市上城区国资委的习惯性沉默，亦可以看出宗庆后在地方的强大影响力。

　　记者屡次找到上城区国资委派驻娃哈哈集团的董事，其一直不愿意接受采访，亦不愿意就非合资公司是否对国有资产造成侵害进行正面回答。唯一的表态是，已经将经营权完全委托给宗庆后，并从未干涉过娃哈哈的事务，“到底有没有被侵害利益，我们自己心里有数”。

　　国资委违背常理的沉默姿态，亦成为达能的攻击之处。“交战”期间，达能屡次喊话，希望国资大股东注意侵害国资利益一事，都未引发任何回应。

　　知识精英的知识坐标错了?

　　在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诉讼之中，达能坚守的底牌是，既然双方在合资之初就签署了规范的合同，遵守“契约精神”是一个基本的底线。而宗庆后的回应是，对于“那个不平等条约”，他有“上当受骗”之感，深感“后悔”。

　　这使得达能和娃哈哈的商业纠纷从一开始就面临不同商业伦理基础的分歧。

　　面对媒体时，宗庆后曾多次提及他在2007年3月发给达能的传真。在这份传真上，宗写道，中国人民现在已经站起来了，已经不是八国联军侵略中国的时代了。你老是用威胁、恫吓的口气跟我们说话，只能增加我们的愤慨。

　　这样的措辞，既与他曾经熟读《毛选》的经历有关，亦和他深刻洞察了当时的经济思潮有关。

　　“2006年两会，关于国际经济安全立法的讨论，启发了他。”一位接近宗庆后的人士回忆说。

　　2006年3月，时任国家统计局局长的李德水，在全国两会的联组讨论中，呼吁国家经济安全，称中国三分之二的产业被外商控制，博得了代表们近十分钟掌声，也引起了高层的重视。不到半年，《关于外国投资者并购境内企业的规定》出台。

　　而达娃之争，正是爆发于2006年底。官方对于经济安全的重视间接鼓励了他，并或多或少地对宗庆后此后很多暗合社会思潮的言论，有启发引导的作用。

　　但略出乎他意料的是，自从抛出民族牌之后，舆论的认同却没有一边倒。

　　李肃切身体会到了这一点。他在2007年10月的全国律师大会上，曾就娃哈哈做了一个专场研讨。结果台下90%的律师都支持达能，认为宗庆后缺乏契约精神。

　　基于完全不同的商业价值观的表达，使得达能和娃哈哈的很多声明“鸡同鸭讲”，也反映在双方支持者中有巨大分歧。

　　据记者了解，商战爆发之后，达能和娃哈哈之间的直接沟通也非常有限，基本上处于无法互相理解的状态。

　　但不管如何，一场喧嚣了三年的商战最终还是突然落幕。当事双方对于各自角色和立场的评价或许在不久的将来都会明晰。观察者说，这场战争没有赢家。但有一点值得期许，当事双方最终摆脱了纷飞口水，回到了商业利益的基础之上。

　　在合同签署后，宗庆后用他擅长的语言说，“中国人民是宽容的，所以要以宽容之心来对待（此事）。”达能全球总裁里布的公开声明则没有任何情绪色彩——他相信，娃哈哈在未来管理层的领导下，仍将继续取得巨大的成功。

　　达能股份卖给谁?

　　观察者说，从迷局中抽身而去，对于达能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而对于摆脱“被骗”命运的宗庆后来说，还有更多挑战仍需解决。

　　一举去除商标隐患之后，娃哈哈还没有完全解决产权的问题。在娃哈哈集团中，国资依然是占股46.7%的大股东，这部分股份如何处置，仍需要考验宗庆后和地方政府的智慧。

　　由哪个娃哈哈的产权主体接管达能的股份，尤为关键。这不仅关系到新娃哈哈未来的股权构成，还关系到新娃哈哈的接班人落子。

　　在目前的合资公司内部，达能控股51%，娃哈哈集团占39%，娃哈哈美食城股份有限公司占10%。其中，娃哈哈集团由国资控股46%，美食城由娃哈哈集团和职工工会控股。

　　娃哈哈高层对此的权威说法是，接手达能股份的主体“比较复杂”，“暂时不对外讲”。

　　据接近娃哈哈的人士分析，“复杂”的含义是，接管达能股份的可能并非某一个单一主体。他首先排除了娃哈哈集团作为单一主体收购的可能性，“娃哈哈集团是国资占大头的，让他们出钱收购的可能性不大”。

　　据上述人士所知，娃哈哈“非合资企业”至少是收购主体之一。这部分企业的现金流状况最好，主要股东是由宗庆后本人和职工工会组成。

　　目前，娃哈哈在国内的非合资公司共有39家，其中杭州萧山顺发食品包装有限公司、杭州娃哈哈广盛投资有限公司、红安永盛投资有限公司和广元金信投资有限公司四家都是非合资企业中的投资平台，是其余非合资企业的股东。

　　在上述39家非合资企业中，有离岸公司直接投资的共有28家。宗庆后先后设立了11家离岸公司，作为另一个与达能和国资都无关的投资来源。无论这些离岸公司的产权由宗庆后家族还是娃哈哈工会掌控，凭借宗在娃哈哈的威望，两者已经捆绑为一体。

　　如果这两部分出资收购，则都可以形成借收购达能完成产权平稳过渡的目的。而且这样的产权安排之下，娃哈哈的接班人问题也迎刃而解----从宗庆后对爱女宗馥莉的安排来看，答案不难明了。

　　最终能够以如此方式摆脱三年鏖战，宗庆后或许也会有如释重负之感。经历了这场商战之后，他也在起一些变化。

　　“以前他对法律并不在行，现在他跟律师说话，我都插不上嘴了”，李肃说，宗庆后的法律学习成效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