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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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燕萍下乡宣传法律知识。 |
陈燕萍 爱调解少判决的基层法官
在江苏泰州靖江法院14年中无一例错案，其中调解率达64%，她的“陈式调解”常能以德服人
■ 人物简历
陈燕萍
江苏盐城人，1964年出生，1988年进入法院，现任江苏靖江市人民法院园区法庭副庭长。2009年度法治人物、全国人民法庭优秀法官、十佳法官、全国优秀女法官。
她在基层法庭工作14年，处理2600多个案件，没有一例错案，其中调解率高达64%，而其中婚姻家庭类案件调解率高达90%。陈燕萍的办案方式被称做“陈式调解”。
这是2009年12月25日的下午。
法庭里的陈燕萍在进行一场民事调解。她的调解要求让人一时难以理解。
案件的原告是名学徒工，因工伤要求老板给付医疗费12000元。调解中，被告愿意全额承担费用后，陈燕萍则还要求他多承担125元诉讼费。
而按规定，250元的诉讼费，双方应各出一半。
“因为原告属弱势群体。”陈燕萍的调解逻辑中带有“劫”富济贫的意味。一番争执后，在道德和社会和谐的名义下，被告接受这一要求。
陈燕萍，江苏泰州市靖江法院园区法庭的法官。
在当地，她保持着一个纪录，基层法庭工作14年中，处理2600多个案件，没有一例错案，其中调解率高达64%，而其中婚姻家庭类案件调解率高达90%。她成为2009年全国人民法庭优秀法官。
陈燕萍的办案方式被称做“陈式调解”，她的调解之所以屡获成功，陈燕萍借助的不是法律，而是道德与“人情”。
调解功力
以“德”服人
刘汉龙敬服于陈燕萍的“德”，为此他多付了9000元。
他是当地富商，和黄连中为友，2006年将一碾米机卖给黄连中。黄连中误以为停放碾米机的厂房也供他使用，便不肯将机器搬走。两人遂起争执，闹上法庭。
“这本是个简单的案子，合同存在重大误解，依法撤销合同，刘汉龙退还钱款就行了。”园区法庭庭长王新妹说。
但黄连中认为，即便在这几个月之后如数拿回钱款，他也受损，因为若将这笔钱投于别处早已获利。
调解时，陈燕萍以三点理由让富商刘汉龙支付了法律之外的补偿。
一，黄连中是个老人，经济条件差，碾米机是他主要经济来源；其二，刘汉龙很富有，一些数额不大的补偿完全能承受；第三，拥有财富了就更应多照顾穷人做善事，用农村的话来说就是“积德”。
刘汉龙说，因为调解人是陈燕萍，他才接受这样的补偿要求。
在靖江法院，王新妹和陈燕萍是公认的业务能手，但两人的风格却截然不同。
拥有苏州大学法学硕士学历的王新妹，信奉苏轼的话：“德与法相济，威与信并行。”她更倾向于法律应是威严的；而陈燕萍则希望“让民众感受法律的温馨”。
王新妹觉得法官应有副“铁石心肠”，只尊崇法律和事实，不为情感所动，而陈燕萍则经常流着泪倾听当事人的诉说。
“我们接手案件，首先要厘清法律关系、争议焦点，然后考虑法律适用，以及如何裁决。但陈燕萍则是积极找当事人谈话，了解双方矛盾症结，然后考虑如何化解双方矛盾，追求的结果是彻底解决双方纠纷。”王新妹说。
所以，在开庭之外，陈燕萍从不闲着，她总是在和不同的当事人“聊天”。有时，等待她了解情况的当事人甚至在院子里排起了队。
调解秘诀
“只要让他们气顺”
有个案子让陈燕萍一直难以忘记。
两年前的某一天，她注意到一个男子蹲在法院外，默默抽烟，已一连好几天他都这样蹲着。陈燕萍后来得知，男子叫朱继根，来法院起诉他的妻子和继子朱华（化名）。
朱华常和当地小混混为友，继父朱继根训斥了几句，朱华便拿刀将他赶出家门。朱华得知继父去法院起诉后，还写了封“致法官书”，表示继父若持法院判决再进门，他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
朱继根后来告诉陈燕萍，他来起诉更希望得到的是法院的调解。
陈燕萍去找朱华，但被他言辞激烈地挡了回去。一周后，陈燕萍再去，聊了些家长里短的话。起身离开时，陈燕萍突然问朱华：“你爱你的母亲吗？如果爱她，就该让她好好活着。”
这句话让朱华动了心。
“我能明显感受到这孩子很爱他母亲，所以我就围绕着他母亲的幸福劝他。”陈燕萍说。
陈燕萍先后到朱华家四次，还拉着朱华的女友一起劝他。朱华最终接受了继父回家。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这些普通人是绝对不会来打官司的，而这可能是他们一生中唯一一次官司。解决矛盾，远比一个简单的判决更能帮助他们，也更能让他们感受法律的公正。”陈燕萍说。
靖江园区法庭是个位于靖江市城乡接合部的派出法庭，相当于靖江法院的一个庭室，具有审判职能。
拿法官们的话说，这里处理的大都是农村的小案子，“家长里短，鸡毛蒜皮。”
“基层的案件都是这样，事情小，矛盾却特别激烈，很容易发展成为刑事案件。”与陈燕萍打了十几年交道的律师马俊明说。
“人争一口气，很多案子都是争这一口气，没有那么多不可调和的矛盾，你让他气顺了，案子也就结了。”陈燕萍说。
陈燕萍经常讲一个段子，解释自己的案件上诉率为何低。当事人对判决不服时往往气愤地说，“要去泰州中院上诉”。一些法官就会说，“去泰州中院啊，出门左转。”陈燕萍说她绝不会火上浇油，而会补充一句：“你对判决不满意，要不我再来解释一遍吧。”
陈燕萍还常会对当事人说：“有话慢慢说，”“相信我，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情绪再激动的当事人听到她微笑着说出这两句话都会平静许多。
“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嘛。”陈燕萍说。
这也是王新妹最佩服陈燕萍的一点，无论当事人说得多么没道理，多么不相关，陈燕萍从没表现过不耐烦。“有好几次，我都忍不住想上前说，这些不是法院职权范围所在，但陈燕萍仍微笑望着对方，我真是服了她。”
为何爱调解
“那样不会判错案”
陈燕萍是在2006年从靖江市人民法院八圩法庭调至园区法庭。
她不愿意拔高自己的办案方式。她说，自己之所以选择多调解少判决，是因为调解比判决简单一些，而且没有对错可言。
“只要大家都接受调解，就不会出现再上诉或者判错案子。”陈燕萍说。
陈燕萍并非法学专业出身，她的法律知识和素养都是老法官一点一点带出来的，后来学了一个函授法学本科。
“而且当时执行的是审判合一制度，调解之后执行就不用担心了。所以只要案子有百分之一的希望调解，我都会尽力去做。”陈燕萍说。
王新妹对陈燕萍的认识是，“她小时候家境良好，家教严格，是非常善良、单纯的人。”
王新妹认为，陈燕萍之所以在工作上付出这么多，全是因为做事认真的性格使然。
“她感情丰富，有同情心。她从来都不是争强好胜的女强人性格。”王新妹说。
“其实我年少时，性情属于刚烈的。”陈燕萍笑着说。
16岁时，陈燕萍进戏校学的是刀马旦，每天练得身上一块青一块紫。她从不叫苦，颇有刀马旦的英气和倔强。
她师傅希望她能“冷下来”，为此专门让她练习绘画和书法。陈燕萍说，“练了绘画和书法后，我接花枪不再着急，会先判断好方向。”
至今，陈燕萍仍保持着烦躁时练一会书法的习惯，她就在这一热一冷间调解自己的心性。
陈燕萍说，“现在，当事人再闹，我都能冷静观察，而不是一味让法警维持秩序或者敲法槌，我知道该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做什么举动震住对方。”
有时候，陈燕萍还会这样表示出她的倔强。
在宣传她的过程中，陈燕萍一直拒绝被按照“标准”塑造，领导让她剪掉齐腰长发，以更加符合女法官的形象，她反问“哪条法律规定女法官不能留长发？”她的姐妹都是长发飘飘，“我认为这样很美！”
调解局限
家务事好解，债务案难调
目前，在园区法庭，陈燕萍的调解率是最高的。
“邻里、家庭纠纷调解成功率高，而标的比较大的债务纠纷，有时候不太好调，而且当事人不愿意久拖。”陈燕萍说。
陈燕萍也会遇到调解不下来的案子，她曾经调过一场债务纠纷，法律关系明确，双方都非恶意，但就是还款日期谈不妥，最终还是判决了。
“调解率并非我们衡量法官业务能力的唯一标准。”王新妹说。
目前，园区法庭有4位法官，两个审判员。每个人都有自己相对擅长的案件，处理债务纠纷和房产纠纷的法官，调解率会低一些。
陈燕萍的经历是基层众多法官的经历缩影：进入法院时并非法律专业，由老法官一步步带起来，通过自学弥补专业不足。
但这一有中国特色的法官培养机制却令王新妹备感头疼：由于编制问题，靖江法院2009年之前已经十年没有进一位法学科班毕业生了，每年只有一两位转业军人填补进来，而这些人需要长时间培养才能独立办案。
最令王新妹头疼的是人手缺乏，近年来，基层法庭的案件数量不断增长，而园区法庭加上书记员、审判员只有9个人。每位法官每年都要办上200个以上的案件。
基层环境的艰苦也令许多法官耐不得寂寞，被树为典型后，法院领导曾给陈燕萍定下宣传基调：“一直扎根基层的女法官”。陈燕萍立刻抗议道：“这要求也太苛刻了。”
陈燕萍坦言自己对多年的基层工作也曾产生过厌烦，“我又不是圣人。”
王新妹说：“我们需要培养这样一批年轻人：他们受过正规系统法学教育，拥有陈燕萍这样认真的工作态度和为维护社会正义而甘于奉献的精神。他们将是基层法院保持活力的新鲜血液。”
□本报记者 孔璞 江苏泰州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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