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征地建医院刺痛村庄,夫妻离婚,老翁寻短见,兄弟刀兵相见
南方农村报1月23日报道:1月9日晚上9点多,广东省大埔县湖寮镇下坜村10号,大门紧闭,门内无光,门上贴着内容为“发达永荣”的半边对联。
这是蓝秀稳的“空巢”。蓝的邻居告诉南方农村报记者,尽管一直以来蓝秀稳都与妻子吵吵闹闹,但是蓝妻始终没有弃家出走。
然而,这一对爱吵闹的夫妻却因为村里的征地而彻底了断。蓝秀稳的邻居介绍,征地工作开始后,蓝秀稳的妻子独自带着征地小组丈量了土地,在外打工的蓝秀稳获悉后,警告妻子没有资格丈量土地,结果两人大闹一场,其后妻子不声不响地离去。
驻村干部房惠霞告诉南方农村报记者,蓝秀稳在征地之前就已经与妻子离婚了。尽管两种说法不一致,但可以肯定的是,蓝妻是因为征地而离开了蓝家。
2009年9月,大埔县政府发文征收下坜村农户村民的水田173.4亩,主要用于迁建大埔县人民医院、下坜村防洪堤和配套的街道商店等项目。
这场为建设民生工程而开展的征地工作,打破了下坜村的安宁,围绕着征地合法性与征地补偿款的争议,多年的夫妻感情走到尽头,亲兄弟间自相残杀,和谐的家庭走向分裂……不同利益取向所彰显的强大张力,迅速瓦解着这个蓝姓客家村庄的淳朴与和谐。
脆弱的亲情
征地之事暴露后,兄弟俩在协商不成的情况下,拿起了武器。弟弟拿菜刀,哥哥举起耙。其间,哥哥的一只手被弄伤。
与蓝秀稳一样,因为征地而引爆的家庭冲突在该村多次上演。
在征地“钉子户”蓝岳华家的一张长椅上。目光游离的蓝老汉,被夹持在下坜村党支部蓝书记和另一位征地“钉子户”中间,显得很不自在。围绕征地的利弊得失问题,蓝支书与“钉子户”又展开了一场唇枪舌剑。
偶尔,沉默中的蓝老汉也会在二人争斗的间隙颤动着下颌,向外人絮叨这场征地运动带给自己的种种噩梦。
无论是政府征地行为的合法性,还是新医院建设的利弊问题,都不是蓝老汉故事讲述的中心。他只想弄明白,为什么与自己生活了几十年的结发妻子,会毫不客气地将夜壶扣在自己头上?为什么几个儿子会对自己恶语相向,视自己为全家人的“公敌”?
难道,只是因为他在一纸丈量协议上签了字?
2009年下半年,县镇村三级干部穿梭往返于下坜村,以各种方式试图融化部分村民对新医院建设征地的抵触情绪。眼看着一户接一户都认可了土地丈量结果,并领到了征地补偿款,对金钱心痒的蓝老汉实在憋不住了。
于是,下坜村同意征地的签名中多了蓝老汉一家的名字。然而,令老汉意想不到的是,当自己将一叠厚厚的钞票摆在全家人面前时,迎接的并不是家人灿烂的笑容,而是一场暴风骤雨式的数落。
“没有地,靠这点钱,我们怎么活?”自从签字之后,老伴无休止的唠叨便灌满了蓝老汉的耳朵。子女们对父亲的草率签字也是百般指责,“为什么不同我们商量,你有什么权利把全家人的土地都献出去?”
去年年底的某天清晨,刚刚睁开睡眼的蓝老汉突然觉得有股异样的液体流到了脸上。抬头一看,原来是老伴正将夜壶中的尿液洒在自己头上。
感觉蒙受奇耻大辱的蓝老汉觉得自己再无颜面存活于世。此后,他几次试图自缢,幸被家人及早发现而未遂。
在蓝老汉看来,全家数亩土地被征收“木已成舟”,目前他需要面对的,是如何尽快弥合因此而造成的家庭关系裂痕。
蓝老汉的遭遇迅速被村庄舆论发酵为一场“笑谈”,也成为蓝岳华等“钉子户”的“经典论据”之一。
与蓝老汉的“笑谈”不同,村里广为人知的是蓝强(化名)两兄弟之间的争吵,这场争吵让这对亲兄弟上演了自相残杀,成为“闹到了派出所”的案例。
由于是非农户口,蓝强本人在村里并没有分得耕地,只有他妻子名下保留了两分地,这两分地一直和他哥哥的地连在一起。让蓝强没料到的是,他哥哥竟背着他,将自家不在征地范围内的土地与其他村民调换,并将征地补偿款占为己有。
征地之事暴露后,兄弟俩在协商不成的情况下,拿起了武器。弟弟拿菜刀,哥哥举起耙。其间,哥哥的一只手被弄伤。在旁劝解的八旬蓝母见状,大惊失色,遂拨打110。警方迅速赶到,二人被带至当地派出所。
经过一番询问,当地警方将其定性为“家庭纠纷”,进行笔录之后,当天便将二人放回。
“现在我们基本上没有来往了!”几十年的兄弟情谊竟抵不过征地利益之争,蓝强显得很遗憾。而他哥哥的话则引人深思:“如果他能坐下来谈,有什么要求我都会尽量满足他。”
两派“口水战”
在“支持派”看来,如果不支持新建医院,下坜村的洪涝危机将无法解决,子孙后代更是永远只能生活在洪水威胁之中,他们甚至称“反对派”没有长远的眼光,必将“害子害孙”。
几百户人家的下坜村,被一山一河紧紧揽于怀中,盆地地形使其成为大埔县城周边地区最为低洼的地带。同时,受水土流失和下游电站等影响,村旁梅潭河支流河床及水位不断抬高。雨季一至,河水漫堤在所难免。
当地村民告诉记者,2006年7月,当地就发生了严重的洪涝灾害,梅州市政府还专门派人到下坜村指导抗灾救灾。
今年1月上旬的某一天,南方农村报记者沿着登山公园下的排水坑向农田走去,见到排水坑两旁都积满了沙石。村民蓝钻华告诉记者,排水坑周边的沙石都是洪涝过后留下来的,村里每年都要用勾机将上升的河床挖开。“你看那座桥的桥底,三年前河水还有3米多深,现在河床都要触到桥底了。”
由于排水坑的水很难排出去,因此,大量的水直接流进了一旁的田地里。“冬天的水田本来要晒田的,可是现在都没办法晒了!”蓝钻华望着水汪汪的水田,在离他不远处,水浮莲长满水田,旱地里的柚子树也因常年被水浸泡而发黄。
正因如此,征地建设医院这个民生工程就赢得了支持的基础。
不过,反对征地的村民却提出了相反的看法,他们甚至认为,低洼的田地被征后要用泥土填高,必然使未征收的耕地和民宅地处低洼,从而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由于久征不下,在同不同意征地的问题上,村民逐渐分成了两大派,“口水战”开始在两大派中流传。
在“支持派”看来,如果不支持新建医院,下坜村的洪涝危机将无法解决,子孙后代更是永远只能生活在洪水威胁之中,他们甚至称“反对派”没有长远的眼光,必将“害子害孙”。
而在“反对派”眼中,土地可以世代耕种,“支持派”不能只看眼前补偿。因此,真正没有长远眼光的是支持征地的人,“他们没有远见,一辈子在村里都没见过大钱,这次征地有好几万补偿,就觉得钱很多。”在东莞工作的蓝国河了解村里发生的事情后说,“其实他们不知道,三四万很快就花光了。”
如今,虽然村民见面还是会打招呼,但在蓝岳华等“反对派”看来,“支持派”和“反对派”之间的矛盾很大。
蓝岳华等人认为,虽然尚未签名的“反对派”已沦为少数,但占村民总数97.8%的“支持派”里,“也含有很多水分”。
有村民向记者证实,在关键的土地丈量环节,许多尚在犹豫中的村民被许以虚报面积、变更土地性质以获取更高补偿的承诺,诱其同意丈量。而事成之后,丈量人员的上述许诺却成了“空头支票”,让村民大呼上当。
蓝岳华表示,这些人至少占被征地村民总人数的三分之一左右,他们是站在6户“反对派”背后的“潜在支持者”。
不过,同样是白发染头的年纪,下坜村村民蓝钻华却对自己的堂兄弟蓝岳华等人的固执嗤之以鼻。“我实在是弄不懂,政府又不是去搞商品房建设,他为什么要反对征地。”
就这样,征地使得原本比较和谐的村民发生了歧异,而两派的唯一共识就是“为了子孙后代”,尽管两者心目中的实现路径截然相反。
征地的软肋
“你有没有见过政府的征地批文?”这是蓝岳华在面对“支持派”和政府工作人员时,说得最硬气也是最多的一句话。
在“反对派”看来,村庄不和谐的始作俑者是政府。
“你有没有见过政府的征地批文?”这是蓝岳华在面对“支持派”和政府工作人员时,说得最硬气也是最多的一句话。
自从获悉村里土地将要被征用于建设大埔县人民医院起,蓝岳华就一直对征地持抵制态度。时隔三个多月,尽管大部分村民的土地都已被征地小组丈量,但是以蓝岳华为代表的6户村民始终坚持不同意征地。
没有合法的征地文件成了这6户“反对派”的最大理由。
“我们是两条腿走路”,针对未审批而先征地的指责,湖寮镇镇长罗春达给出了明确的答案:政府一方面和农民协商,一方面办理相关的审批手续,“一切都是为了加快民生工程的进度”。
“如果上级不批,我们绝不会用那块土地。”罗春达说,政府当前只是与农民协商征地,并没有动用土地。
当地村民告诉南方农村报记者,下坜村大部分被征地的村民虽然已经拿到了相关的补偿,但让村民担忧的是,一旦项目不能通过审批,农民就得把征地补偿款归还政府,而时间一长,农民用完钱后很可能无力偿还。
对于村民的担忧,罗春达的回答显得很自信:“我们这个项目是国家重点扶持的项目,据我了解,国土资源厅已经审批,省政府应该会有个结果。”他还向记者透露说,迁建大埔县人民医院的项目县里已经立项,并且获得了上级部门1500万元的扶持资金。
“补偿按2004年的征地补偿文件,实在太低了。”蓝岳华认为,村民失去土地以后,生活就失去了依靠,但政府的征地补偿却太低。
“其实他们就是想多一点补偿!”罗春达向南方农村报记者表示,迁建医院的征地补偿标准是每亩34000元,这一补偿标准是全县这几年来最高的。
“此外,政府还为失地农民垫付部分养老保险金,并且专门规划出33亩留用地,按照征地面积的10%留给农民,也就是说1亩田可以保留1分地。”罗春达还认为,医院虽然是个民生工程,但对老百姓的生产生活应该有比较大的带动作用,比如拥有小店、商铺等就可以保障失地农民的生活,且留用地的价格到时候可以高达每平方1500元左右。
南方农村报记者了解到,留用地是大埔县在征地中的创造性做法,目的是为了给农民留一些发展用地,让村民共享发展成果。但也有反对者怀疑,政府的留用地承诺很难实现。“附近其他村就有没兑现的例子。”(来源:南方农村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