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 交通肇事逃逸衍生为故意杀人的标本

　　这是一起震动社会的特大交通事故：2009年2月10日清晨，108国道陕西省西安市长安区斗门段发生特大肇事逃逸案，造成斗门初级中学学生4死1重伤。

　　此案的开庭也是扣人心弦：肇事司机王双娃被控故意杀人罪和交通肇事罪，其中故意杀人罪成为当庭激辩的焦点。

　　交通事故定罪故意杀人，历来罕见。检方给出的理由是：撞人后，王双娃不但没有停车，反而向左打方向盘逃离肇事地点，在将两名无辜受害人拖挂行驶178米后，甩落路旁致其死亡，故其行为由交通肇事转变为故意杀人。辩方则认为，这么短的时间内王双娃不可能是两种犯罪行为，即对前三名被害人认定为交通肇事，对后两名被害人却认定为故意杀人……

　　本报记者台建林

　　“我真的是无心的，我不想再为自己辩解，我的任何解释都是对亡者的亵渎。”

　　8月4日，法庭上，陕西关中农民王双娃一脸懊悔。

　　2009年2月10日清晨，西安市长安区斗门镇，被工友们评价为“很老实”的王双娃制造了一桩惊天惨案：驾驶大货车撞入学生群，致4死1伤。公诉人指控王双娃犯有故意杀人和交通肇事罪，而其妻、儿分别构成帮助毁灭证据罪和窝藏罪。

　　庭审辩论激烈。王双娃无疑正在经受情理和法理的双重煎熬。

　　咋办？咋办？逃到千里之外

　　“想着早点逃离现场，没有考虑到被撞的人是死了还是活的……”

　　归案之后，王双娃供述，出事时他心里很害怕很紧张，没有及时停车抢救伤者，就驾车远离现场。此后，他东躲西藏，但始终无法摆脱恐惧，甚至感到无助。

　　大约1个小时后，他和大儿子将车开到户县一家水泥厂院内，赶紧卸下已经撞坏的前右轮胎，换上备胎。卸完水泥熟料，天刚蒙蒙亮。王双娃和大儿子驾车返回泾阳县。傍晚，王的妻子王小娟赶来，惶恐之中，王小娟曾劝丈夫投案，但见丈夫外逃意决，便给了丈夫1000元现金。对此，王小娟后来解释说：“我们是两口子。”暮色中，王双娃忽然想起来这一天一直没有吃饭，“非常害怕，已感不到饥饿了”。

　　2月11日上午7时50分，王双娃将车停到公路边一个加油站旁。这一路，他“走走停停”，不停地自问：“咋办？咋办？”8时，他弃车而去，乘上一辆长途客车。车里，报纸上报道的撞死几人的事成为大家谈资，人们都在谴责逃逸司机，王双娃连大气都不敢出。他说自己内心极度煎熬，“心里害怕极了，也不知道撞的是学生，还是上班的工人”。他也不敢睡觉，“一路上一直在想这件事，到底是该向公安机关投案自首，还是继续逃跑，心里六神无主”。

　　一辆路过的长途客车停在王双娃身边。他茫然上车。这是一辆车由甘肃西峰市开往新疆乌鲁木齐市的长途班车。2月13日上午7时，长途汽车到达乌鲁木齐市。他漫无目的地乘上73路公交车，暗自流泪。

　　王双娃又在自问：“到底该怎么办？”中午12时，站在乌鲁木齐市的街头，他忍不住给妻子王小娟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妻子泣不成声：“赶紧回来，事情太大了！投案吧！你再不投案，良心上我们一辈子过不去！全西安的警察甚至全省的警察都在找你，你跑不了！”

　　“你放心，我已经把事情想通了，我也想回家投案！”当日下午，踏上从乌鲁木齐市返回西峰市的客车，王双娃感觉轻松了一些。

　　2月15日下午1时，王双娃见到妻子和亲友。他与妻子相拥大哭。他先是洗了个澡，然后吃了小半碗油泼面。下午5时30分，王双娃走进了泾阳县公安局。他说，进去那一刻他感觉彻底轻松了。

　　而此时，抓捕民警只剩下不到500米就能赶到王双娃的家里。

　　一罪，二罪，但见辩解苍白

　　8月4日，王双娃案在西安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

　　公诉人指控王双娃犯有故意杀人和交通肇事罪。2009年2月10日，王双娃驾驶一辆大货车从泾阳县拉运水泥往户县送货，凌晨6时许，他驾车沿108国道从北向南行至西安市长安区斗门镇时，撞上了骑自行车上学的5名中学生。事发后，王双娃驾车逃离现场，把撞倒的两名学生连同3辆自行车一起卷挂车下，在高速行驶178米后，被拖挂的学生被甩至路边，事故造成被撞学生4死1伤。

　　公诉人认为：王双娃违反道路交通安全法相关规定，驾驶驾照与车型不符的车辆，疲劳驾驶，其拉运的货物严重超载300%。撞上5名受害人后，对造成两死一伤的重大交通事故负全责，其行为已构成交通肇事罪。

　　撞人后，王双娃不但没有停车，反而向左打方向盘逃离肇事地点，躲避周围车辆和群众的围追堵截。在将两名无辜受害人拖挂行驶178米后，甩落路旁致其死亡。其拖挂行为对受害人死亡有原因力的作用，也让两人丧失生还的希望。经法医鉴定两名学生的死因与拖挂伤有关，有别于前面死者的死因，是王双娃明知撞人后又逃逸拖挂所致，故其行为由交通肇事转变为故意杀人。由于被告人王双娃在主观方面有认识上的明知和意志上的随意放任，客观上致其两人死亡，其行为构成间接故意杀人罪。

　　辩方律师反对检方意见，称王双娃的犯罪行为属于“交通肇事具有特别恶劣情节和逃逸”。

　　首先，王双娃属于高度疲劳驾驶、感知度低，加上严重超载，造成了此次事故。

　　同时，据王双娃的供述，车祸发生时他的车时速在40公里左右，按照178米的距离，造成“4死1伤”整个碰撞、拖带、碾轧的过程只有15.46秒，这么短的时间内王双娃不可能是两种犯罪行为，即对前3名被害人认定为交通肇事，对后两名被害人却认定为故意杀人。

　　律师认为，王双娃的罪过形式属于一个过失，而不是一个过失加放任的间接故意，不同时构成直接或间接的故意杀人。

　　对于辩方的意见，检方认为，有目击者看到大卡车拖挂受害者前行时，受害者双腿在动，若及时停车，可能还有生还希望；同时称，交通事故认定书不具备对死者如何死亡的证明力，请求法庭以尸检结果为依据。

　　公诉人认为：案发后，随车同行的被告人王双娃之子王某帮助其父查找车辆上的痕迹，主动提供帮助擦拭血迹及人体组织的卫生纸。被告人之妻王小娟，在明知王双娃发生交通事故且后果严重的情况下，提供1000元现金帮助其逃匿，致使王双娃外出潜逃达5日之久，耗费了大量的司法资源，为案件的侦破带来重重困难。公诉人认为，其二人行为已严重扰乱了正常的司法管理秩序，分别构成帮助毁灭证据罪和窝藏罪。

　　辩护律师认为王双娃儿子和妻子仅为窝藏，并未帮助其销毁证据。双方就此进行了激烈的庭辩。

　　法庭上，王双娃向受害人家属道歉后表示：“我真的是无心的，我不想再为自己辩解，我的任何解释对亡者都是亵渎。”

　　王小娟则说：“对不起受害人及其家属，是自己的无知造成了现在这种状况……”

　　法庭宣布择日宣判。

　　伤害，伤痛，卖房卖肾力求弥补

　　在8月4日的审理中，5名受害人家属分别委托代理人提出附带民事诉讼请求。

　　其中，张赛、王方园、贾航利家属要求被告人王双娃及肇事车辆所属单位、肇事车辆投保的商业险(交强险公司已经向法庭支付相关费用)支付3人死亡赔偿金、丧葬费、交通及误工损失、精神赔偿等各50万余元。贾晓梅父母委托代理人要求支付赔偿死亡赔偿金、丧葬费等56万余元；张田父母要求支付张田医药费、伤残鉴定费、护理费等37万余元。5名受害人家属共索赔243万元。

　　王双娃当庭表示同意用家里的房子和肇事车辆，以及自己投保的商业险给受害人家属予以赔偿。他说：“我对受害人家庭造成的伤害无法弥补，我会尽最大能力予以赔偿。希望法庭用我的事情来告诫广大驾驶员，不要让悲剧再次发生。”

　　王小娟表示自己认罪服法的同时，希望法庭对儿子从轻处理。如果可以的话，她愿意和丈夫同罪处罚。

　　关于对受害人进行赔偿一事，她说：“我身体健康，如果可能，我卖出自己的肾或部分肝脏，所得用于支付赔偿。”

　　此前，西安市公安局“2·10”专案组已经将上级奖励的20万元奖金捐献给受害者家属，以表达专案组民警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