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日本侵华飞行员反战抉择

　　新华网北京9月3日电（记者 颜昊）那怒放的樱花，即开即谢的樱花，纷纷扬扬从天而落的樱花……六十五年后的今天，已近耄耋之年的日本老人筒井重雄依然清晰地记得那场战争之前儿时的梦境。

　　不同的是，曾经的一名标准“大日本帝国空军飞行员”，在经历了痛苦与快乐、绝望与重生之后，对于心目中至高无上的樱花以及人生已经有了凤凰涅槃般的理解。

　　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65周年纪念日前夕，筒井重雄再次踏上改变他生命轨迹的土地。

　　走在京郊宛平城内，如果不告诉你他曾经是一位侵华日军飞行员，筒井重雄看上去和一位山东老伯没有什么两样，精神矍铄、身手矫健。甚至，他还能给你哼上几句沂蒙小调，告诉你他最爱吃煎饼。

　　1920年10月，筒井重雄生于日本群马县大田村一个清苦的农民家庭。全家六口人主要靠养蚕的微薄收入来维持生活。为了不给家里增加负担，大哥很早就参加了航空队，二哥则到学校去当教师，先后离开了家乡。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日本军国主义分子向中国和亚洲其他地区发动了全面的侵略战争，整个国家被纳入战争轨道，全国的成年劳动力几乎全部被征入伍。军事工业之外的经济更加萧条倒退，日本底层劳动者的生活更加困难。

　　“我那时年轻气盛又不想给家里增加负担，乡下孩子只有通过参军才能改变生活。”筒井重雄告诉记者。1940年9月，不满20岁的他参军，不久被分配到航空队，很快又成为一名战斗机飞行员。

　　“小时候就特别向往飞行，除了能够改善生活，能够飞行恐怕是我当时参军最大的目的吧。至于什么"拯救支那人"，什么建立"大东亚共荣圈"完全没有概念。”筒井说。

　　因为驾驶技术出色，筒井重雄成为侵华日军一名飞行教员。1945年1月，他奉命从唐山起飞前往南京接收从日本本土运来的“隼”式战斗机——日本侵华陆军航空队的主力战机。结果非但战斗机没有接到，反而在返航途中因为机械故障迫降到八路军阵地。 “我和同伴拼命地逃跑，最后实在太累了，加上受伤，在河边晕睡过去，等醒来发现我们被中国老百姓和民兵包围了。民兵们看到我们的惨样问"吃饭吗"，看我们没穿鞋子把自己的布鞋扔了过来。”

　　由于筒井重雄拒绝投降，民兵们把他捆绑着送往八路军鲁中军区。在被押解的途中，筒井多次试图逃跑，但每次都被抓了回来。在八路军部队，最让筒井感到吃惊的是，八路军战士吃的是煎饼和其他粗粮，给日本战俘吃的却是白面馒头。

　　筒井当时以为，八路军给日本俘虏吃最好的食物，是表明第二天将把他处决，于是几度寻求自杀或者同归于尽。后来他才知道这是中国军队优待俘虏的做法。

　　“我始终要感谢中国军队和老百姓对我的不杀之恩，因为战后我回到日本后得知，当时和我一起迫降的一名飞行员成功地逃跑并回到日军，但他被日本军队判了死刑。”筒井说。

　　八路军非但没有处决筒井，还派来一位叫做小岛的日本同胞和他谈心。开始时，筒井对这位穿着八路军制服、自称是“日本人民解放同盟”的日本人十分反感，“他怎么能和敌人这么亲密呢？”但渐渐地，筒井对小岛送给他的两本共产主义思想的图书和那个组织产生了浓厚兴趣。

　　在八路军和小岛的帮助下，筒井终于认识到当年侵华日军司令冈村宁次制定的“杀光村里的人、抢光村里的东西、烧光所有的房屋”的作战政策。

　　“在当飞行员的时候曾经飞越过一些村庄，看到下面全是坟墓十分奇怪，由于不是地面作战部队，所以对下面发生了什么也不理解。在八路军部队我才知道那些都是"三光"政策的结果。不喜欢战争的人们都被蒙骗了，无论是中国的百姓，还是日本的百姓大家都在受战争的折磨，也都在受资本家的压迫。”筒井说。

　　在战争接近结束的这一年，筒井加入了进步日本军人组成的反战同盟，作为日籍人员加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在前线帮助部队从事向侵华日军喊话和受降工作。

　　在两军前线向自己的同胞做劝降和谈判工作需要极大勇气。同时和筒井出发去另一个部队劝降的日本人就被侵华日军杀害。

　　“压力当然是有的，但我觉得这么做是正确的。当时我想，必须做点事帮助尽快结束这场战争。”筒井回忆起当年的选择依然坚定不移。

　　1946年3月，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所航空学校——东北民主联军航空学校（习惯称“东北老航校”）在吉林省通化市成立，筒井自愿进入航校再次成为飞行教官。

　　在条件极其艰苦的情况下，飞行教员筒井重雄、大澄国一，修理技师伊东孝二郎、刑部利保等几十位日籍老战士，与一群连拖拉机都没开过的中国农民子弟兵一起开始了新中国空军艰难的创业之路。

　　为了保护东北老航校仅有的一些航空器材和残缺不全的旧式飞机免遭轰炸，日籍老战士不顾生死开着汽车吸引敌机的注意，有些甚至献出了生命。

　　原东北老航校练习生大队长高方炳老人说：“开始我们也是不太理解为什么要请过去侵略我们的日本人来做教官，后来在日常生活中发现，筒井他们和日本军国主义者有着本质的不同，他们是真心帮助中国人民的日本朋友。”

　　六十五年后，筒井重雄再次与昔日的中国学生重逢，原解放军空军副司令员林虎、朝鲜战场空军一级战斗英雄刘玉堤等，这些当年20岁出头、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后来都成为新中国空军的中流砥柱。

　　原空军机务部部长张开帙老人说，没有这些具有国际主义精神的日籍老战士的帮助和指导，新中国的空军恐怕还要推迟许多年才成军，更不会有朝鲜战场上震惊世界的空战表现。

　　六十五年后的今天，筒井重雄和妻子早已退居田园，过着安详而宁静的晚年生活。他对记者说，现在时常梦见的场景依然是纷纷扬扬从天而落的樱花和翱翔蓝天的飞行，只是，那怒放的樱花、灿烂的辉煌已经成为祝福中日两国人民世代友好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