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国内首个刑释解教人员帮教中心的成立者,王金云有着两年的服刑经历,他不避讳谈及这段经历,他说监狱对他的教育和挽救影响了他的一生。
这些年来,王金云获得过许多荣誉,其中当过北京奥运火炬手最让他骄傲。在服刑期间,王金云曾梦想当一名火炬手,显然,他已梦想成真。在他的博客中、名片上,都有一张当年他穿着运动服、举着奥运火炬、表情很兴奋的照片。
21岁时,不想过悠闲生活的王金云只身来深圳闯荡,如今他已过而立之年。在深圳,他经历了人生的起伏跌宕,他说深圳是他的第二故乡。
王金云一直希望能够为刑释解教人员群体拍一部励志电影,创作、演唱一首励志歌曲,到2013年成立一个非公募基金会帮助他们。
在王金云看来,有一份追求,人生就很伟大了。他说他不期望帮到很多人,他觉得1年帮1个人,30年帮30个人也一样很“伟大”。
刑释人员
■人物档案
姓名:王金云
身份:阳光下之家文化发展中心主任
来深时间:11年
我不想过庸庸碌碌的生活
我学的是企业管理,1998年从湖北一所大学毕业后,回到了家乡湖北黄冈的政府部门工作,这在家人看来很不错,我起初也这样觉得,但工作后发现,这不是我想要的,很多人都是9点半才来上班,聊聊天、看看报纸、喝几杯水就差不多到吃饭时间了,每天过得很悠闲。
1998年我曾跟实习单位来深圳招商引资,那是我第一次来深圳,当年我21岁,通过媒体了解到深圳是个有梦想就能实现的地方。来深圳后,我很喜欢这个城市,觉得这里充满活力,机会很多,每个人都是忙碌的状态,而我就是喜欢忙碌的人。
回到黄冈后,我一直很怀念深圳,觉得庸庸碌碌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几个月后,我辞了家乡的工作,义无反顾地来到深圳,当时骗家人说要去外面出差。
1999年1月,我随身带了500元南下深圳,坐火车就花了130元。来深圳后发现,人们都穿西装、衬衣,我就花100多元买了件白衬衣,白天穿了晚上洗,晾干后第二天再穿。
大学期间我写了很多文章,获得很多获奖证书,很受老师、同学喜欢,所以当时对找工作还比较有信心,想找行政管理方面的工作。但因为太年轻,加上没工作经验,而且普通话里带着浓重乡音,工作找得很不顺利,至少被拒绝过十几次。这给我很大打击,我原以为获奖证书和发表的一本厚厚的作品可以说明能力,但其实深圳看重的是你的实际能力。
只要付出了就会有回报
国际货运代理是我在深圳的第一份工作,我想做业务可以跟更多人接触,会增加对深圳的了解,还可以练普通话,业绩好还可以得到别人的认可。
当时,我把生活排得满满的。每天早上爬32层的楼梯到海王大厦楼顶去读散文练普通话;每天见的客户有十几个,是同事的两三倍;每天坚持看书、写日记。周末,有同事找我出去玩,我都会拒绝,说要留下来洗衣服,还问他们有没有要洗的衣服,我可以帮着一起洗,这样做一是为了和同事友好相处,二是我没钱可以出去玩。
每天早出晚归,最多时一个月赚到过2万多元,而我在家乡的月工资只有600元,这让我觉得只要付出了就会有回报。做业务可以预算到每月的提成和收入,在这种希望中生活,就会觉得很快乐、很踏实。
在这家公司大概干了半年,1999年底,我花了十几万元,承包了一个国际货运代理的营业处,后来交给助手打理了。我总想做回企业管理,这时刚好有一个机遇,我就去了一家集团公司下属分公司任办公室主任。
3个月后,我为集团公司处理了一起纠纷,挽回了30万元的损失以及公司的形象。不久后,我被调到集团公司人力资源部当部长,有了近20万元的年薪,我非常珍惜这份工作。
集团公司总部有90%以上的人都是硕士学历,我只是本科,当时压力很大。在校友的推荐下,我准备去香港中文大学走读MBA的课程,当时申请赴港澳签注指标很难办,但通过公司还是申请到了几个指标。我到香港办入学手续后才知道,这个班的学历当时在大陆是不承认的,我就不想去上课了。当时还剩下几个指标,公司的一位领导说有朋友需要,我就将指标以他的名义到公安局申请办理通行证,这人给了我1万元的“喝茶费”。
通行证过了30个工作日还没办下来,我就去公安局询问。那天是2001年3月29日,到了公安局,我才知道领导的朋友还通过其他几个公司办理过通行证,已经进入了“黑名单”。我当时想,不就是给了他一个指标吗,这有什么关系,以为做了笔录后就可以走了。但后来我又被带到派出所,在一个小房子里关了一晚,我意识到问题严重了,但当时年轻没法律意识,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事。
这辈子竟然和监狱有了联系
第二天我就被刑事拘留了,被戴上手铐送往看守所。办完手续到监仓大门总共有两三百米,但我觉得这条路特别长,深一脚浅一脚,就像进了黑暗的通道,不知道前面的路到底怎么走,头脑一片空白。干警“轰”的一声打开厚厚的铁门,一下子有十几个光头探出头来,我出了一身冷汗。心情很失落,在进看守所之前,我这辈子从来没有想到会与看守所、监狱有什么关系。由于一夜未眠,我特别疲倦,进去后我就问站最前面的光头:“我的房间在哪里?”引来哄堂大笑。
在看守所我心理压力很大,想到父母含辛茹苦供我上大学,我愧对家人。最让我感到幸福的事情,就是看到有人收到家人的来信。听到干警说“某某,你的信”,这个人就疯狂地从床板上跳下来,跑到那个小小的风窗口拿信。我觉得这比在乡下过年更幸福。
2001年底,法院以出售出入境证件罪判处我有期徒刑两年。2002年1月10号,我被投劳到广东武江监狱。进监狱前几天,我给女友写了封分手信,这封总共8页的信我写了7天。其实我当时是很矛盾的,但我觉得2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应该对她负责,让她自己决定比较好。
在监狱的生活很单一,吃饭、劳动、睡觉,周而复始,跟外界接触很少,总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怎么样。我每月会收到姐姐的来信,她讲她在幼儿园工作的事情:哪个孩子有很大进步了,她自己获得优秀教师了等等。我觉得好幸福,之前她跟我提这些事我会觉得她很罗嗦。
在监狱里,我希望被安排睡在监舍靠走廊的铺位或洗手间的旁边,这样可以在熄灯后借着走廊的灯或洗手间的灯写点东西。我在监狱里总共写了400多万字的日记和300多首诗歌,用了100多根圆珠笔芯,写的更多的是对人生的思考和对未来的思索。
2002年9月,我给深圳大学文学院前院长郁龙余教授写信,希望他帮我看看我写的诗歌。28天后他回信了。我当时很激动,拿到信后从一楼很快地跑到二楼监舍的窗边,凝望窗外的花草很久后才慢慢打开信。回信只有一页,“虽然我不知道你犯了什么过错,但我愿意在你奔向光明的路上做些什么”这句话我印象深刻,让我觉得其实社会很美好,还是有人在关心你。
2003年3月28日,我刑满出狱。监狱对我的教育和挽救影响着我的一生,也完全改变了我生活的轨迹。在最无望、最无助的日子里,写作让我对新生活有了更多的期盼和信心,每天都过得充实而有希望。现在回过头想想,我要感谢苦难的日子里有文字相伴。人,必须要有一个兴趣爱好,或者是追求,这样在面临大灾难时,会觉得再大的坎也能挺过去。
我有点找不到方向了
我还想在深圳重新开始,于是我开始找工作。我准备了26份简历,但只有3家企业肯收我的简历,他们都很好奇地问我“和死刑犯在一起是不是很紧张”。还有一次,一个公司的前台看到了我的简历,就问我“劳动改造”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但这件事对我的触动很大。
后来听朋友劝,我在简历中隐瞒了“劳动改造”的经历,这样我很轻松地进了一家高新技术企业。在这家企业,我干得很好,一个月后就转正了。几天后,在一次单位组织的饭局上,我和总监说,我有两年时间在劳动改造,总监当时说,“没问题,老板已经认可你了,好好干”。听到这句话后,我兴奋得一晚上没睡着觉。但第二天下班时,总监不动声色地把一个装有辞退通知书的袋子递给我,辞退的理由是“弄虚作假”。
那天我是走路回的家。在每个十字路口,我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本来20分钟的路走了4个小时,这条路犹如当时从看守所办完手续走向监仓的那条路一样。回去后我骗父母说吃了饭,回房间就睡了。第二天一早,我又精神抖擞地出去了,下班时间到了便回家,我不想让父母知道我被辞退的事情而担心。
那段时间,我经常到公园或酒店大堂坐着,傻乎乎地看着人来人往,想着我以后的路该怎么走?我有点找不到方向了。
当时我把压抑、痛苦、迷茫的心情写出来发到网上,想得到别人的支持和理解,增加自己的信心,没想到文章引来很多人的关注。我开始想,可不可以收集相关的东西,通过自己和别人的故事,给别人评论也好、教育也好、警示也好,让人们知道我们这个群体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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