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人现在特别怕中国人有钱
百度CEO,这是一个特别差的例子。美国人现在特别怕中国人有钱。我觉得应该重视中国老百姓,而不是精英人物。
金玉米(Jeremy Goldkorn),混迹中国15年多的南非人,人称“中国通”。大学毕业后,1995年,他抱着了解神秘东方的想法,从英国来到中国“北漂”。他做过外教,编过杂志。2002年,金玉米创办“单位网”,堪称中翻英版的“译言”,在世界与中国间搭起桥梁。
南都周刊记者_郑文
N=南都周刊 J=金玉米
N:如何评价国家形象片?
J:浪费钱。我觉得那个广告不会改变外国人对中国形象的想法。
N:外国人什么想法?
J:这两年有一些变化。奥运改变了中国在西方的形象,使很多外国人看到了特别发达、组织能力特别强的中国。之前他们都觉得中国特别落后。奥运之后,金融危机爆发,尤其近一年来,越来越多的美国人开始怕中国,尤其是经济方面,比如美国政治界抱怨中国偷了他们的工作。很多美国人很紧张,一直觉得美国是世界第一,是老大,最强,现在感觉可能不是这样了,感觉他们在走下坡路。
片子最大的问题是选择了一些人物来代表中国。这个OK,可以,像姚明,很多美国人都认识,也是正面形象,运动员。但也有很多是中国的有钱人。比如百度CEO,这是一个特别差的例子。因为美国人现在特别怕中国人有钱。你告诉他们,我们中国人也有钱,反而让美国人更怕、更反感。我觉得应该重视中国老百姓,而不是精英人物。怕中国的人如果能够了解中国老百姓的生活,肯定不会那么怕。
中国光鲜的这一面,外国人都已经知道了。你光说你好,可能别人心里还不是很舒服。
N:让你来做的话,会怎么拍呢?
J:我做的视频里,外国人最喜欢的是能够表现中国艺术、音乐、文化的人,他们的生活和思维方式,没有跟西方人那么不一样。包括一些学中文的外国人,他们研究中国都是关于政治和经济问题。但关于中国生活的乐趣,很多外国人不是太了解,所以你越强调中国政府的实力,越不能改变他们的想法。
爬长城是我的个人爱好。像春运,买火车票的问题,也有体会。我自己有一个小公司,有五个人,他们过年回家都特别难。我1995年来中国时第一次听说买票难,到今年,这个问题还没解决。说明这个真的有问题。
我刚到北京时,很多人的私人生活选择受到很多限制。比如个人档案,是特别重要特别痛苦的事情。档案办不好,你要搬家、结婚、换工作,都不行。要结婚还要申请工作单位的许可。现在,很多这方面的限制已经没有了,老百姓比较自由了,结婚换工作都没有那么多的官僚障碍了。
N:你接触了很多精英人物,也有互联网意见领袖,也接触了普通民众,感觉什么人更能代表中国人的形象?
J:现在很多中国人特别讨厌“被代表”。没有办法找一种人,代表那么大、那么复杂的社会。说中国人有钱,确实有。说中国人穷,也有很多人解决了温饱问题就没别的了—这都是中国。中国社会已经多元化了,这个是好事。
N:在中国人眼里,大国概念一直是冠在美国头上的,现在懵地一下子中国也成了大国,你有这个感觉吗?
J:中国是一个大国,可它是一个矛盾很多的大国,并没有那么简单。最近很多西方报道说,中国要超过美国,也让很多美国人觉得害怕,好像美国很快就不是第一了。但在中国,有些愤青会说“对啊”,可很多老百姓并不这样认为。现在很多中国官员的孩子拿美国绿卡,这个我觉得很能说明问题。中国的软实力还是有限的,不能像美国一样能吸引全球所有人的兴趣。
对话中国歌德学院院长阿克曼
8000多次的形象片播放,有多少外国人真正看过?又有多少外国人借此真正了解中国?
“我为什么没有去拉美或者非洲而专门到中国来,就是对中国感兴趣,对中国有好感,就算我批评中国也是因为我喜欢中国。但是,刚开始对一种文化、一种民族有一种好奇,这个形象会起一定的作用,真想了解这个国家,就要摆脱所有的形象。”
南都周刊记者_蒋明倬
60多岁,1米9的个子,当米歇尔·康·阿克曼一袭黑风衣出现在北京的街头时,你会恍惚觉得,他是一个传教士。事实上,这个和中国一直有不解之缘的德国人,一生都在做文化传教士——自1975年从德国到中国留学,到1988年组建歌德学院,前后四次在中国工作,2006年又回到歌德学院中国分院任院长。
歌德学院,50多年来一直在全球从事着以对外文化及教育交流为中心的工作,介绍有关德国文化、社会以及政治生活等方面的信息,展现一个丰富多彩的德国。目前已遍布78个国家和地区。
在36年里,阿克曼把中国作家张洁、刘震云、王朔等作家的作品翻译成德语,对中国文化有深刻的了解。这个通晓九种语言的德国人曾在歌德学院意大利、俄罗斯等分院工作很多年,对于不同文化的独特性和互相之间的交流都有独到见解。他为中德两国文学、戏剧、电影等领域提供了大量的交流机会,同时,作为德国国家项目“德中同行”负责人,他也向中国推广德国。
阿克曼将会在今年4月底退休,此后将会留在北京,为中国政府提供咨询,帮助中国在其他国家开展的中国文化年。
N=南都周刊 A=阿克曼
N:你怎么看国家形象片这类公关活动?
A:实际通过这类东西更能够了解政府——政府希望用什么方式来表达自己。国家委托一个机构做类似的工作,这类工作基本上有两种类型,一个是考虑委托人的爱好,委托人的偏见,委托人的经费能力,委托人的目标等等。第二种是考虑目标人群要了解的是什么。从一般的工作效率来讲,第一种更重要。
N:就是经费提供方满意就好了?
A:对,就是令政府满意就好了,他还会继续用你。实际上这些东西的效率和结果非常不容易评估,有多少美国人看了这个片子之后对中国的形象很大变化?这根本无法知道。不过领导人看这个片子说好,就非常有用,所以好的公共活动要说服委托人。
N:只有中国这样么?
A:在中国这种现象可能比其他国家更普遍,但是并不能说在德国等西方国家就不存在。我认为类似活动的主要目的应该是设法影响目标群,但是,我估计大多数实践起来都是在影响委托者。
N:每个国家都希望推广国家的形象,觉得其他国家并不了解自己的国家或者人民。
A:这里面有个问题,一个是形象,一个是了解。形象是很复杂的,和了解完全是两码事。以德国人的形象为例子,德国人就是很忠实,很可靠,很枯燥,很刻苦,你觉得这符合你对德国人的印象么?
N:符合。
A:对,可以这样说。但200年前,德国的形象在欧洲完全不同。德国人喝酒,没有文化,野蛮,爱打架等等,而现在德国被认为是一个工程师的国家,这种形象是工业化后期慢慢形成的。
但是这种形象一旦形成,要改变通常不容易。
有意思的是,我碰上了很多在德国呆过的中国人,他们有很多和德国人相处的经验。具体到他们熟悉的个人,一点都不符合这个形象。可是他们看“德国人”马上又回到了原来那个形象里。他会讲他认识的那些德国朋友多么不忠实,不靠谱。但是,你问他德国人是什么样,他还是回答忠实、靠谱。
所以,别以为拍一个片子就可以改变一个什么形象。
N:歌德学院的宗旨之一就是文化交流,加深其他国家对德国的理解和了解,这会对改变国家形象起作用么?
A:应该把形象和了解这两种工作很清楚地分开。就像你买一个汽车根本不需要理解这个汽车的技术,比如说奔驰,开奔驰我自己觉得很好,很了不起。
N:但是它只有品质真的好了,大家才会慢慢地有这种印象。
A:对,如果造成形象和实际的距离太大了,再制造形象就不起作用了。现在你一听德国制造,一般来讲就是技术比较好,比较耐用等等,但从设计来讲,你并不知道它的质量。
“德国制造”最初是19世纪英国人在产品上,强制要求标注德国制造,警告顾客这个东西的质量是很差的,跟英国制造的东西不一样,直接制造了一种被动的形象。这种形象慢慢被实际中改变,德国制造变成了一种品牌。这不是公关公司或者形象片可以改变的,这是人对产品长期经验的认识过程。
N:但歌德学院最初建立,不就是因为战后,德国在欧洲的形象不佳,还是会经常和纳粹联系在一起,当时德国想扭转这种形象么?
A:对,组织这么一个机构,一般来讲是政府的决定。因为这么大的一个机构,只能用公共的拨款。但政治家的想法是一方面,实际的文化教育和交流是另一码事,两者也是不同的,甚至偶尔两个立场会有冲突,过去歌德学院跟德国政府也出现过很多这样的冲突。
N:冲突在什么地方呢?
A:他们觉得制造的形象不符合他们的要求。
比如我们请了对政府很有批评性的知识分子或者是政治家,或者不被普遍承认的人参加我们的活动,政府非常不满意,现在德国文化的一个代表─君特·格拉斯,他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并不受政府的欢迎,歌德学院那时候请他参加活动,当时德国外交部就向哥德学院提意见,认为这个人不能代表德国,但歌德学院还是坚持请他。
N:你们最主要的经费还是来源自政府,怎么在这种冲突中保持独立性?
A:歌德学院的情况比较特殊,这也是跟德国的经验有关系。1950年代,对于纳粹的反思浪潮下,歌德学院组建时就决定把政治和文化分开,所以我们跟法国和其他国家的对外文化交流机构不一样,我们是一个独立的组织,不是政府的组织。国家跟我们签了一个合同,必须给我们拨款,但不允许干涉我们的活动。这个当然有一定的理论性,确实国家有时候表示出很激烈的不满,他们用各种各样的压力,用各种各样的影响来干涉我们的工作,可是不能直接对我们说什么东西不能用,什么事情不可以做。每个歌德学院的院长或领导独立性都很大。
N:我也看了德国的国家形象片,但很难通过这个片子了解德国和德国人。
A:是,作用只是暂时的。制造形象需要不断有新的刺激,类似的东西要经常换,否则别人看了三次就不想看了。
法国也在努力制造法国的形象,但萨科奇的某些行为,就会导致中国老百姓跑到法国商店去抗议。形象这种东西很奇特,特别容易往坏的方向变。
政治家喜欢搞国家形象这类东西,为什么?因为他们觉得国家形象变化很快,政治家一般来讲想得不是很远,他马上要改善自己国家在国外的形象。问题在于目标,要制造一种感情,政府却要付很大的努力,花很多的钱,刻意做一些小小的印象。
N:那国家形象的制造,还是否有价值呢?
A:制造一种形象也有它的用处。人可能通过这种形象开始对某一个国家,对某一个文化感兴趣。不过应该注意到,这种好奇的结果跟你所想制造的形象不一定一样,可能正相反,人们开始理解,开始研究,开始接触,可能结果跟你所期待的结果完全相反。
N:您三年前开始做德中通行的项目,当时的想法是什么?
A:这种活动其实介于刚才我们讲的制造国家形象和加深了解之间。这个项目的资金一部分是政府给拨款,也有企业的赞助,当然政府想利用这个活动来改善中国人对德国的印象,企业愿意通过这个活动提高他们所卖的产品在中国的形象,或者企业的知名度等等,我们是希望通过这样的活动来发展一种互相理解,但最后,活动的复杂性和矛盾性也出现了。
N:有什么矛盾?
A:企业觉得你对他的产品这样做是太复杂了,太没用。他们需要的只是一种广告。政府也是这样认为,做那么复杂有什么用。我们基本的观点是,你确实想了解一个人或者国家,那是因为有一个基本的好感。所以,制造一种好奇,制造一种愿望,让人确实想了解你,靠一个简单的形象片之类的不行,而是要创造一种长期的很深刻的好感,即使好感中甚至包含了批评,不是百分之百的赞成。这个比做广告复杂得多。
N:你希望达到的效果是这样的?那结果呢?
A:对。我觉得不能要求这三年之内确实让中国人和德国人深刻到什么地步,也不能要求通过三年地方性的活动,把德国的形象就完全改变了。我看了一个调查,中国人最喜欢的民族,就是德国人,我觉得这是我们德中同行的结果。(笑)
N:我没参与德中同行的活动,怎么也得出这个印象呢?
A:当然我是开玩笑了。这个形象不是德国政府制造的,也不是德中同行制造的。这种好感产生的原因是复杂的,可能德国的产品确实好,可能德国对中国也不是一种威胁,还有马克思……形象里有很多的因素在起作用,国家形象特别容易被政府影响。
但比较奇怪的是,在德国的调查结果和中国正好相反。德国人对其他国家印象的排名里,中国是最差的,倒数第二的是法国。
N:您觉得原因是什么?
A:分析这个的问题也很复杂,可能有媒体负面报道的因素。德国人害怕中国把他们的工作抢走,害怕德国工厂破产。还有,他们对中国人有各种各样的想象,虽然你们会觉得那些想象都很荒唐,可是这种想象就是存在的,也不容易说服。
我在1975年第一次到中国之前对中国充满好奇,我那时是个马克思主义者,但对苏联、东德都已经失望了,在想象中,中国是一个成功的社会主义国家。实际上,我对中国当时的情况并不了解,对“文革”有各种各样的幻想。到了中国之后很快就发现中国完全不符合这种形象,和我一起来的大部分人干脆就失望了,觉得中国人骗了我们,今后都不要来中国。但我明白,这个问题不在于中国,这个问题在我们脑袋里。其实,无论是好的形象或者是坏的形象,都会对真正的理解有一种距离。
N:既然当时那么失望,那你为什么还是对中国有兴趣?
A:这里肯定有一种缘分,没法解释,我为什么没有去拉美或者非洲而专门到中国来,就是对中国感兴趣,对中国有好感,就算我批评中国也是因为我喜欢中国。但是,刚开始对一种文化、一种民族有一种好奇,这个形象会起一定的作用,真想了解这个国家,就要摆脱所有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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