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心武先生“二十年辛苦不寻常”,终于完成了续写《红楼梦》的心愿,确是 “一生中的大快乐”。
书未版而市场先热,“××网站惊现刘心武续红楼梦全文,有人通过朋友拿到内部资料,正在冒死发帖,大家快去围观!!!”出版商的利润可以预期了。
在追随刘心武将《红楼梦》当成曹雪芹留下的“达芬奇密码”而从猜谜中获得破关的快感之后,在看过了李少红女士将《红楼梦》误拍成“聊斋志异”的乌龙喜剧之后,又可以继续消费《红楼梦》了……于是我拜读了《续红楼梦》。
正文前有说明七条,“为了使其阅读感觉尽量接近曹(雪芹)体”,“有的字、词、句尊前八十回文本之例,不取现代汉语写法”、“本续书涉及前八十回的文字,皆以古抄本为据”云云,很学术很严谨。
但是,刚读到正文第一段,袭人口中就出现了“舅舅”,袭人称呼王子腾及夫人,应该是“舅老爷”“舅太太”,几时可以直呼“舅舅”了?随后,我们看到了宝琴称薛姨妈“伯妈”,周瑞家的称薛姨妈“姨娘”,王夫人、尤氏直呼宝玉宝钗“二宝”,小红一口一个“我爸”、“我妈”,贾蓉说“哄好皇帝老儿……琏二爷宝二爷……赦老爹……政老爹……”前八十回,提到皇帝都是“圣上”;贾蓉为琏、玉子侄辈,应该称二人“琏二叔”、“宝二叔”;他更是赦、政孙子辈,而非前八十回出现的冷子兴,岂能学他“赦老爹”、“政老爹”的乱叫?直令人无语。好吧,孙悟空能舞着金箍棒说“玉帝老儿”,贾蓉为什么不能说“皇帝老儿”?继续拜读。读到八十八回《勉为其难二宝成婚 准折坎坷枕霞吹笛》,夏金桂被薛蟠失手打死,“夏金桂兄弟带一大群家人,来了就骂闹”。夏金桂兄弟?我放下书去查原著,没敢查一百二十回版的,翻到人民文学出版社古抄本丛刊之《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第七十九回,香菱口中出现了夏金桂:“如今老太爷也没了,只有老奶奶带着一个亲生的姑娘过活,也并没有哥儿兄弟,可惜他这一门竟绝了……夏奶奶又是没儿子的……”后文又道“(夏金桂)小时父亲去世的早,又无同胞弟兄,寡母独守此女……”看来不是我记忆有误了,那这夏金桂兄弟从何而来?却是一百二十回本第一百零三回《施毒记金桂自焚身 昧真禅雨村空忆旧》中,“那夏家……又过继了一个混账儿子”!“本续书则是通过对前八十回的文本细读以及探佚研究,力图恢复曹雪芹后二十八回原意的一次尝试”。好吧,一时疏忽的人物设置也是小事,接着读。于是,看到了竟会出主意将存放甄家物品一事公之于众而“谣诼止于安民”的“智慧的”探春,看到了能流出红宝石眼泪、能将玉带挂在树枝上而后羽化成仙的黛玉,看到了因赵姨娘一句话而中风逝去的贾母,看到了与贾雨村暗通书信、金簪落在雪中胸痹发作而亡的宝钗……还有调戏忠顺王小妾不成而躲进贾家的孙绍祖,跟赵姨娘对骂的周瑞家的,从妻莫名地变成妾的周瑞的女儿,神奇地成为忠顺王妃并挣得了不少戏份的傅秋芳……没有一个人物的行为不令人称奇叫绝,没有一个情节不令人佩服作家对于原著独具慧眼的洞察力和别具匠心的想象力,的确非我辈普通看客所能及。
要说有一点小小的不满,就是语言了,有点疑心,这真是刘心武的文笔?确实,文中已经加上了宝钗作的十首诗,还有宝玉的对联,但为什么还令人觉得通篇都是毫无底蕴的现代大白话呢?刘心武说“最大困难是进入曹体。我不是用《钟鼓楼》、《四牌楼》的文本写的。我要模仿曹雪芹前80回的语言,比如"因笑道""巴巴的"……这都是前80回的曹体。我试图用这个曹体写,当然没有完全达到,所以我打60分”。可是,只是干“巴巴的”平铺直叙的流水账,没有了吟诗弄文时的清灵脱俗,没有了谈论家常时的人情练达,没有了叙述事件的含蓄蕴藉,这样的语言,说是“曹体”,到底是“没有完全达到”,还是“完全没有达到”?
曹雪芹的原著自不必说了,一百二十回本的续书,纵使后人有再多的不满与批评,钗黛二人一嫁一殇,一边大红宫灯、鼓乐齐鸣、笑语喧喧、桃之夭夭,一边残烛将灭、寒风穿竹、低泣呜咽、玉殒香销,强烈的对比和戏剧性所带来的震撼力是无与伦比也是无法抹杀的。然而在刘心武的续书中,上吊的迎春、病逝的香菱、化蝶的宝钗,甚至仙遁的黛玉,都不能使人有丝毫的感动。犹记得当年刘老师在百家讲坛侃侃而谈时,语言那是相当有煽动力的。也许,当一个作家将自己放在历史家、考据家的位置上,“兢兢业业地”搜寻一切所谓的“伏笔”,他就已经忘记了为原著的人物而感动的滋味。而一个自己都不再感动的作品,又如何感动读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