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911袭击的中国人:我们往下逃 消防员往上冲

陈思进

　　陈思进的深刻反思：钱多不代表成功 离开华尔街干喜欢的事

　　“我逃出后不到3分钟……大楼塌了，我的思维一片空白……”

　　陈思进，1968年7月出生，温州人，纽约大学高级金融专业进修班毕业，纽约市立大学电脑科学硕士。曾任Bankers Trust（银行家信托）和NASDAQ（纳斯达克）高级金融软件开发师、瑞士信贷（Credit Suisse）证券投资部助理副总裁、美国银行证券公司（BofA Securities）副总裁；目前定居加拿大多伦多，任加拿大皇家银行风险管理部资深顾问。

　　10年前的9月11日，他用了90分钟，从纽约世贸大厦北塔80层逃到1层。这位“9·11”最后一批逃出的幸存者之一昨日接受成都晚报的越洋电话采访。

　　重返华尔街

　　搬进大楼一周就遇“9·11”

　　陈思进早年从上海轻工专科学校（后被复旦大学兼并）毕业后，1990年，住着上海市中心花园洋房的他放弃了接班家族事业的机会，独闯北美。

　　“我一边读书一边打几份工，甚至送起了外卖做起了搬运工。1994年到1998年，我在华尔街著名投行Bankers Trust工作。”陈思进在电话中说。“由于一直没有获得劳工卡以及投行被并购，我曾离开美国前往加拿大。2001年，我重返华尔街，在著名证券交易公司BrutECN做证券交易系统的开发管理以及金融市场的分析。BrutECN是纳斯达克下属公司，2001年9月4日，BrutECN搬进了纽约世贸中心北塔80层的办公室。”

　　突然感到背后被人

　　猛推一下

　　“7天之后，‘9·11’事件爆发。当天早晨，我8时15分来到位于世贸中心北塔80楼层的8067号办公室，比上班时间早15分钟。我打开电脑，8时43分的时候，准备工作。我突然感到背后被人重重地猛推了一下，差点儿撞到屏幕上。”陈思进回忆起当时的情景。

　　“那正是我所在的世贸大楼北楼，被飞机直冲进来，接着南楼也遭到了致命的攻击。”此时他的同事都站了起来，有人大声叫喊：疏散。”

　　我们往下逃生

　　消防队员背着器材往上冲

　　“我还记得当时楼道里人越来越多，一个紧贴一个，但没有人推推搡搡，更没有人企图抢先。谁显出走不动的样子，会有人去搀扶一把。“楼道显得很安静，偶尔会听见轻声说话声，却没有人慌张叫嚷。”楼道里不乏安慰和鼓励的话：“Don’t worry！Calm down！”（别慌！要镇静！）“We’ll be there！”（我们没事的！）”

　　“后来，气氛突然紧张，因为包括警察在内的救火队员们往上冲了，人群中有人主动喊：‘请让出左道！让出左道！’”陈思进至今认为那是很感人的景象，“特别是那些消防队员在我们往下逃生的时候，他们明知前面有危险，生死难卜，却背着沉重的消防器材往上冲！”

　　一个半小时之后，我终于从80层走到了一楼大厅。然后不顾一切地往外跑，我看见不断有东西从世贸大厦上掉下来，有人喊：“Get the hell out of here！”（赶快离开这鬼地方！）的时候，我才对Hell（地狱）这个单词有了具体的感受。

　　逃生中有人为我捡眼镜

　　3分钟后大楼坍塌

　　“我想快点给妻子打电话报平安，手一软电话掉在地上，跑回弯腰去捡，眼镜又掉了；我不打算要眼镜了，接着跑，这时后面有人叫我：‘Your glasses！’（你的眼镜！）那人把眼镜捡了起来，交到我手里。谢过这个陌生人之后，我与他又继续奔跑，各自逃生。我一生难忘。”

　　“我逃出后不到3分钟，随着人流冲到对面的街区，巨大的坍塌声从我身后传来，有人高喊，大楼塌了，我的思维一片空白，我不敢向后看，我知道还有很多人在我们的后面，还没有逃出来，包括我的同事、我的朋友……”

　　对话陈思进十年心路

　　没时间和太太享受美国梦 我不快乐

　　成都晚报：“9·11”对你造成了哪些方面的影响？

　　陈思进：“9·11”对我的最直接影响，首先是丢了工作。由于公司被兼并，2002年底我接到解雇通知，一个月后，成了“无业人员”。经过两个月的求职、等待，我找到新的工作：瑞士信贷银行的助理副总裁，负责该银行的软件发展。

　　“9·11”过去6年之后，我后怕起来，那天我离死神这么近，仅一线之遥，来纽约为了什么？为了追求所谓的事业？说白了是金钱。为了钱差一点送命，值得么？我开始思索人生的价值与意义。之后，我决意离开华尔街。

　　成都晚报：你好不容易进入到华尔街做到高级管理层，这样放弃是不是太轻率？

　　陈思进：“9·11”之后，美国到处充满了一种热爱美国的情结，在这种情绪的感染下，我决定继续留在华尔街，实现美国梦。华尔街工作压力非常大，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周末还要加班。为了便于工作，我和太太决定放弃买大房子的计划，租公司附近的小公寓居住，也没有买车。我发现自己没有时间去和太太享受美国梦，我并不快乐。我开始思考什么是成功，什么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看过一本名叫《华尔街的肉：我从绞肉机中死里逃生》的书，这也成为促使我离开的最后动力。作者安迪·凯斯勒（Andy Kessler）的背景和我非常相似，他对华尔街的揭露和我看到的、听到的事情不谋而合，于是选择了和他同样的道路：离开华尔街，写下自己的心路历程。2007年底，我带着太太离开华尔街，返回加拿大，开始静下心来写作。

　　成都晚报：你是那个时候开始文学创作之路的么？而且在加拿大坚持用中文写作？

　　陈思进：其实在2004年我就出书了，是《闯荡北美》第一版。我本可以选择用英文来写，但是觉得写不出那个味道。在美国生活的头10年间，我有些刻意让自己回避中文。“9·11”之后，儿时作家梦又在我心头萦绕，一次偶然的机会路过纽约的中国城，不经意中听到了有商店在播放李谷一的《难忘今宵》，那一瞬间我的心弦被触动了，从此开始用中文著述。

　　成都晚报：你觉得写书对你来说就是成功？而不是留在华尔街成为金融巨子？

　　陈思进：“9·11”之前，我喜欢在工作前欣赏一下窗外曼哈顿的景色，远处的联合国大厦、帝国大厦，连同无数密林般的高楼，都尽收眼底，再加上大桥上的车，大河中的轮船，给人一种鼓舞人心的动感。我也曾多次向我太太描绘过站在世贸大厦上看到的奇景，很兴奋，觉得这第一高楼象征着人生的高度，跨入美国上流社会……

　　但经历了“9·11”的生死体会，我觉得应该去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华尔街并不就代表成功，我对成功的理解就是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而不是金钱和地位。从华尔街梦想者到一个财经作家的转变，收获的是心灵的满足。

　　成都晚报：你夫人支持你的决定吗？

　　陈思进：非常支持，我太太小玲辞职了全力帮助我写作。我们共同闯荡北美，是对方的精神支柱。之前她帮助我走进华尔街，“9·11”后，她帮助我鼓励我走出华尔街。离开中国时，她在一家国有银行有一份非常好的工作。来到美国后，她拿到了专业学位，成为了一名会计师。其实，她并不喜欢做这个职业选择，她也喜欢写作，成为作家也是她童年的梦想。现在我的主要作品都是由她来执笔或润色。

　　成都晚报：下一步你有哪些打算呢？

　　陈思进：写书。我和太太准备联合撰写一本《共舞华尔街》。另外在加拿大皇家银行的项目完成后，我计划回中国发展，成立自己的工作室，从事图书和影视的策划及写作，从一个更宽的视野和战略性的高度来分析华尔街和金融市场。 成都晚报记者 王兴渠 照片由受访者本人提供

　　华裔幸存者十年思索

　　生与死的体会让我反思什么是值得追求的成功。“9·11”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对我的最大影响就是离开华尔街，重新定义生活和所谓的成功。

　　十年的时间，我从“9·11”的阴影中慢慢挣扎着走出来，完成了一个痛苦的转身，从华尔街梦想者成为财经专栏作家，并以学术顾问的身份，帮助央视实地拍摄系列纪录片《华尔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