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报道:体制内的上访者
文_本刊记者 徐浩程、舒炜、曾晖
总导读:
是悲剧?是尴尬?是影响政府形象?是体制内的“叛徒”?还是供人嘲讽甚至快意的“笑话”?
都不是!体制内的上访者只是一个简单的上访者,不应该被贴上这个或者那个标签。每个人都有上访的权利。重要的是,如何在公正的法治环境中解决问题、平息纷争,这无论对政府,还是上访者而言,都十分重要。
“我的事情还是要通过法律来解决。”戴新华并不想通过舆论来施压,他希望得到的是社会认可,尽管部分“朋友”视之为软弱。
监察局长的上访路
文_本刊记者 徐浩程 发自宁夏
一个小时内,戴新华遇到了两拨以前的同事。
第一拨他主动招呼后,双方寒暄了4句话,握在一起的手还没有感受到彼此温度,旋即分开;第二拨更简单,双方点头示意,口中都咕隆了几句话,声音低不可闻。
戴新华介绍称,其中一人是宁夏平罗某县直部门副局长,“和他们见面,我有很大的压力。”此前,他曾先后担任平罗县纪委副书记、监察局长,人力资源与社会保障局局长。体制内外,落差巨大。
2012年2月2日,因为一次出庭作证,宁夏石嘴山中级人民法院二审认定戴新华犯伪证罪,判处拘役6个月,缓刑一年。随即他被“双开”。
对判决结果不服但又申述无果后,他走上信访之路。
“只有上访,才能维护自己的尊严。”戴新华称。
“我是出于实事求是出庭的”
一切缘起于一次闲聊。
2007年8月底的一天,时任县纪委副书记、监察局局长戴新华正准备下班,平罗县城关镇党委书记的张怀兵找上门来。
聊天过程中,张怀兵说,曾于2007年春节期间收受村干部礼金约4万元,并拿出了一张纸,上面记录着相关礼金的花销情况。
据戴新华称,“他让我不要说,称会退钱,我就没有按照程序上报组织。”张怀兵将纸条留下就走了。
事情就此开始。
几个月后,张怀兵因受贿被判缓刑,而行贿者被判实刑。
行贿者家属就此不断上访。迫于压力,2009年9月,石嘴山中院再审张怀兵受贿案。
开庭前,张怀兵找到戴新华,希望他能出庭作证。
戴新华同意并出庭证实张怀兵曾在2007年8月向他反映,曾收受他人4万元的事情。
“他确实找过我,我是出于实事求是出庭的。”戴新华否认了张怀兵给他钱的说法。但不久他就感到不妥,此后拒绝再出庭。
最终法院对张怀兵维持了原判。几个月后,戴新华被石嘴山市大武口检察院以涉嫌伪证罪带走。
2011年4月,大武口法院一审判决戴新华无罪。
此后,大武口检察院3次抗诉,大武口法院、石嘴山中院分别4次开庭。2次被判无罪后,2012年2月石嘴山中院最终判决戴新华伪证罪成立,拘役6个月缓刑一年(详见本刊2012年第15期)。
“还是要通过法律来解决”
戴新华不服,向石嘴山中院提出申诉,却被驳回。于是,戴新华将申诉状递到宁夏高院立案庭。同时,他开始向宁夏自治区各部门写信反映情况,走上信访之路。
与普通的上访者不同,戴新华更希望通过正规的上访渠道解决问题。
2012年全国、宁夏“两会”期间,戴新华先后到银川、北京上访。路上,他看见“两会”代表的车辆从身边经过时,“一刹那间我有向车扑过去的念头”。
最终戴新华并没有动。“我眼睛不好使。当我看清楚之后,车已经过去了。”他解释称, “后来我想,还是走正规渠道,找党委政府信访部门吧。”
一年多来,戴新华唯一做得比较“出格”的事是,将自己的情况发布在网络上。
有媒体报道此事后,拿来200多份报纸,让戴新华买去发,“扩大影响”。最终他只拿了30多份。
“我的事情还是要通过法律来解决。”戴新华并不想通过舆论来施压,尽管他部分朋友视之为软弱。
戴新华也尽量避免在上访中产生越来越多的矛盾。
由于戴新华坚称无罪,缓刑期间拒绝到当地街道办司法所报到,石嘴山中院的相关程序一直无法走完。
今年年初,他到宁夏高院拿申述通知书时,石嘴山中院相关人员突然出现。言语与肢体冲突中,戴新华心脏病突然发作,倒地不起。
在医院简单治疗后,戴新华当晚就匆匆赶回平罗,并未节外生枝。“我要的是重新开庭,还我清白。”他的目标很简单。
戴新华认为,曾经的官员身份,除了让接访人员感到“同情、震惊”,陡升“搞纪检的监察局长怎么会受冤”的疑问外,没有任何帮助。
其实不然。公职身份更容易引起关注。戴新华上访不久,宁夏自治区纪委、检察院等均先后专门派人调查过此事。
宁夏自治区检察院还曾向戴新华出具了正式的答复函,称此案中检察机关确实有瑕疵,但并不影响判决结果。
因为离他重新开庭的要求相去甚远,“我没有去拿答复函”,戴新华显得有点固执。
心境变化
“他上访的事我们都知道,自治区领导也知道”,平罗县委、县政府的态度是,“我们不干预,也不反对”,“他要上访就上访吧,这事是经过司法程序的”。
戴新华很明白平罗县的态度。现在,他最主要的精力是给中央、有关部委、宁夏自治区主要领导写信、寄材料,“每周一次”。
一年多的上访,显然改变了他的心境。
回家后,戴新华越来越沉默,不愿意提及上访的事,也很少表露他的真实想法。
曾经作为监察局长,戴新华工作内容之一就是受理控告与申述。“我也知道信访作用不大,有些上访材料不会转到领导那儿去”,但又不得不走这条路。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与体制外的上访者不同,戴新华内心承受的压力与煎熬更大。
“如果能碰上一个正直的人,能把我的材料转达给领导,就好了。”采访中,戴新华数次如此说到。
有两次偶遇宁夏高院李彦凯院长,戴新华抓住机会快步过去介绍自己的情况。
虽然李彦凯均因有会必须参加,让秘书处理,收下材料。“我当时也就没有继续纠缠,因为我听说他是个清官。”戴新华称。
采访中,戴新华一再提及宁夏数个上访翻过来冤案,那是几个比较极端的上访案例。
记者提醒他,案件中他也存在瑕疵,是否考虑过放弃上访,重新走申诉之路。
戴新华称,“上访压力非常大,内心非常痛苦。我不愿意上访,但是实在没有办法。”虽然路遇熟人还会听到那声熟悉的“戴局长”,可对方逃避的眼神,令戴新华痛苦不已。
此前同事认为的那个谨言慎行、中规中矩的戴新华正在蜕变。他说“上访太难”已不足以概括自己这一年多的感受了,“我们的制度需要进行反思”。这样的话题,是他此前不会谈及的。
“上访对我的性格、信仰,包括奋斗都改变了。”戴新华自言。
虽然上访不是他生活的全部,他现在在一家公司上班,但上访越来越成为他生活中重要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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