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解救各自的死囚弟弟,两个姐姐扛起了重担。当念斌被无罪释放,两对患难姐弟终于得以相聚。自左向右:吴昌龙,吴华英,念建兰,念斌。 (郭现中供图/图) |
蔚蓝的天,自由的空气,灿烂的笑。念斌告诉阿姐,“像做梦一样。” (采访对象供图/图) |
噢,姐姐
我想回家
牵着我的手
我有些困了
噢,姐姐
带我回家
牵着我的手
你不要害怕
—张楚《姐姐》
茫茫申冤路,她们彼此扶持。12年,8年,仿佛过了半生。姐姐累了,老了。
同一座城市,两起冤案,两个姐姐走上茫茫申冤路,她们在人海中相识相知,彼此扶持,共同“战斗”。12年,8年,仿佛过了半生。姐姐累了,老了。
一个坚持抗争,哪怕牢狱之灾降临也奋不顾身;一个与律师密切配合,取证再取证,相信谎言终会被戳穿。不同方式、同样不放弃,终于守得云开日出。
坐完四站地铁,穿出人潮汹汹的地下甬道,念建兰带着弟弟钻上了天安门广场。这是2014年的中秋节,太阳已经西下,降旗仪式就要开始。
人丛中,37岁的念斌取下帽子,刚刚长出的发茬像雪色的刺。他只站了一会儿,就扶着腰坐了下来。
平生第一次看降旗,念斌偏过头,告诉阿姐,“像做梦一样。”
可不是嘛,多年前,作为一个死刑犯的姐姐,念建兰从福建平潭的老家北上,曾徘徊于这个广场,想救弟弟一命但无路可走。
两千公里外,福州福清,这一天,吴华英有同样的恍惚。她和念建兰同病相怜,一样守着一个待决的死囚弟弟,生怕被人夺走。
这是两个姐姐的“战争”,无论严冬酷暑,把自己最好的年华洒在了茫茫的申冤路上。12年,8年,都像是过了半生。
“战争”结束的时候,两个阿姐都说,累了。
“我们合影,也是在控诉”
“在同一个辖区发生两起冤案,这是偶然吗?”
2012年5月的一个周六,吴华英和念建兰约好了在福州市内的鼓山会合。鼓山是福州的一处风景区,有不高的山峰可供登攀,游人如织。
在山脚,吴华英和念建兰照了一张双人照。吴华英四十出头,高挑,扎着马尾,有着高高的颧骨。念建兰快四十了,个子矮,有些发胖,留着短发。
“我们合照,也是在控诉,在同一个辖区(福州市),发生两起冤案,这是偶然吗?”念建兰说,这是“吴姐”的主意,对于宣传,她更有经验。
这不是吴华英第一次来鼓山了。她拿出写有案情的小册子、卡片,分发给登山的路人,有人难免随手扔掉。但也有人好奇地围了上来,她就大声讲起弟弟的冤屈,条分缕析其中的疑点:警方为什么不肯对他们做伤情鉴定,是不是存在刑讯逼供?爆炸所需的电雷管的提供者为什么被无罪释放?……
她的声音平静而流畅。
2001年6月,福建省福清市(福州代管的县级市)纪委,一名纪委领导的司机触动了信访接待室门口的一个包裹,爆炸发生,以炸点为中心,5至7米范围内的玻璃都被震碎,司机当场死亡。
时值全国范围内开展“严打”,一年多美国发生“9·11恐怖袭击”,这起爆炸案被定性为恐怖事件。爆炸发生三天后,吴华英的弟弟吴昌龙被抓捕,经历了153天,警方终于获得了满意的口供,吴昌龙被定为主谋之一,还咬出了更多莫须有的同伙。
念建兰很少像吴华英那样公开谈弟弟的案子。同来的还有五个访民,大家就一起往山上走。这时,景区的负责人匆匆赶了来。
“你们有事找政府,不要到我园林里来。”负责人有些气急败坏。
念建兰忍不住和对方吵了起来。她承认这是自己的缺点,“我脾气暴,性子急,受不得屈辱。”
2006年7月,念建兰的弟弟念斌被抓捕,他被认定将老鼠药灌入邻居家的水壶中,毒杀了对方的两个孩子。同样严刑拷打,念斌最终承认了所有的罪行。
景区的保安涌了上来,簇拥着这些访民往山下走。行至山脚,一声不吭的保安突然挡住去路,又不让他们离开。
“他们是想找茬,借故抓人。”长期的斗争经验,让吴华英感到了危机,她让念建兰和其他人退后十来米。
“叫你们领导出来!”吴华英大喊一声。她是大家的主心骨,她不能退。
僵持了一阵子,对方的领导却怯场了,保安们只好让出一条路。
这样的“短兵相接”发生过好几次。念建兰也曾保护过吴姐,那是一次预先发现的陷阱。她们本来约好去福建高院上访,念建兰骑着电动车,到了法院门口,却发现往常都会严阵以待的保安不见了踪影,冷冷清清,就觉得不对劲。
“有种杀气。”她事后回忆,一个陌生人用一种看待猎物的目光看着自己,于是立刻通知吴华英不要来。
后来才知道,她们躲过了一劫,其他几个去上访的访民,那天都被不明身份的人打了。
“我们也是一次次历练出来的。”这么说的时候,吴华英显得骄傲又疲惫。
访民代表
成为“领军人物”,增加了吴英华和有关部门“对话”的分量,也曾令她身陷囹圄。
吴华英还记得第一次去看守所,弟弟已经被抓三个多月。律师进去了,她只能站在会见室的门外。突然,听见了律师和警察的争吵声,她听不明白,又听不到弟弟的声音,心立刻就乱了。
“律师出来了告诉我,弟弟整个人脸色发青,被刑讯逼供得很厉害。”
这之后,她马上盘掉了服装店。
“那时她理着短发,穿着牛仔裤,打扮得很时尚,总是笑,和一般衣衫褴褛的访民很不一样。”一个访民说,当自己初次见到吴华英时,对她的乐观感到不可理喻,还曾想过她会不会是警察的卧底。
初中辍学后,吴华英做过服务员,打过零工,开过餐馆,她形容自己原本是一个傻傻的人,不谙世事的丑恶。她以为很快就能将弟弟救出来,就像开餐馆,拼命劳累一天,睡一觉,生活又能恢复正常。
那几年,她几乎拼了命。已过七旬的林洪楠是同案的律师,他几次三番去派出所把她接出来,一次是她拦了省政法委领导的车,一次是在政府门口挂十几米的喊冤横幅。
她甚至拦过省委主要领导的专车。访民们各司其职。有的守在书记的大门口,看见车出来了就打电话报告,有的冲出去拦车,还有的,例如吴华英,则躲在街边的大榕树后,等车停了,立刻冲上去递材料。
第一次,领导下了车,亲切地接过了材料,还嘱咐她注意安全。
后来,领导就有些不高兴,“怎么星期天也来?”
第二十五次拦车后,吴华英被拘留了十五天。
从拘留所出来,是吴华英最失落的时候。她病倒了,意志消沉,第一次尝到了绝望的苦。
这时,她认识了本地知名网民游精佑。游是桥梁工程师,也是活跃的博客写手。他和几个朋友在博客上弄了个“TNN通讯社”。这个用谐音来戏谑的名字,态度不言而喻。
2006年6月,福州市中院重审被高院退回的福清纪委爆炸案。结果仍维持原判,吴昌龙死缓,而二审则一直不开庭。
在走投无路之时,吴华英头一次将目光投向网络。
“我们不能去求,而应该去逼迫,产生压力。”游精佑给吴华英支招。他想得更远:让吴华英去跟其他访民接触,如果成为访民中的“领军人物”,会增加她和有关部门对话的分量。
吴华英有优势。她性子沉静而思虑周全,会上网,还肯帮别人忙。
“十个访民在一起,每个人都只说自己的事情,要是有一个人,这次不说自己的,而是回应其他访民的诉求,她就成了中心。”游精佑说,他其实没有跟吴华英明说让她去当“领袖”,“但这么去做,肯定是这个结果”。
2009年,一个叫林秀英的求助者慕名而来,她一直在为女儿的死而上访。游精佑决定让吴华英给这个母亲拍一个视频。
这成了一起让舆论哗然的案件的开端。相继有65人被传唤。游精佑、吴华英和“赤脚律师”范燕琼被批准逮捕,罪名是诬告陷害罪。吴的罪证是,“为视频添加字幕,并让林秀英在摄像机前做出痛苦的表情。”(详见南方周末2009年11月19日《网民帮人发帖,被控诬陷罪受审》)
在庭审现场,吴华英大声声讨法庭的不公,认为这是对她的报复。一个女法警指着她的后背,悄悄地说,“她好像梅超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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