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1日,越秀区城管分局火车站广场中队的陈苏亮(中)在广州火车站广场巡逻,常有过往的乘客向其问路。 |
转业时,在公安与城管之间,她选择了城管,她的想法很简单—听说女性在城管系统的工作比较清闲。
眉清目秀,眼角带笑,头扎马尾。至今,在跟朋友聚会时,还有人不理解:当初秀气文静的姑娘,怎么就去当城管了呢?而且一干就是十年。
当城管前,陈苏亮清秀文雅,是个淑女。她在部队大院长大,在军区医院当医护人员。第一次在街头看见城管收小贩的地摊,她吓得花容失色,觉得他们像“一群土匪”。
没想到,而立之年转业,“土匪”成了自己的职业。
头一回跟队友上街收摊档,面对滚地哭闹的小贩,她觉得对方很可怜。
接下来的10年里,她见识了形形色色的小贩。有骂街的,恐吓的,威胁的,动粗的,也有令人生怜的。
每天的工作都跟拍电影似的。
十年韶华,文静淑女被炼成一枚泼辣的“女汉子”。
反复“重播”的情节
这10年间,陈苏亮身着制服,穿梭于火车站广场,每天,只要看到她经过,一群小贩就会围上来,追着她求情,试图不交罚款,或者把被暂扣的货品要回来。在小贩看来,女城管比较好说话。
7月11日下午3时,33摄氏度,火车站广场的地板被烤得滚烫。一群中年男女拉着小拖车,行走在被曝晒的广场上,见有等候的旅客,悄悄掀开盖在拖车上的毛巾,兜售矿泉水。
陈苏亮和队友上街巡查了。身高1.8米的队友戴着墨镜出场,远远地,一名中年女小贩从板凳上跳起来,用毛巾盖好货物,拉着拖车准备离开。
比起“拉风”的男同事,清瘦的陈苏亮明显威慑力不够。角落里,一名黑瘦的男子看到她,非但没跑,反而一腐一拐地追了上来。一路跟着她,开始了念经式求情词:“领导,你把水还给我吧,我过两天就回老家了”;“领导,我真的卖完这箱就不卖了”……
“要是以前,我会觉得他很可怜,现在,我知道他在骗我。”陈苏亮说。
“你上次就说,过两天就不卖啦,你都在这里卖了10年了,你自己说是不是?”这名贵州籍小贩以前拉个小拖车在火车站广场售卖矿泉水,一箱卖完,再拿第二箱,后来,干脆搬来几箱,铺在地上叫卖。摆卖的货品占据了火车站广场的公共空间,城管执法队员扣押了他的矿泉水。
见求情无效,“贵州佬”向旁边使了使眼色,一个同伙凑上前来,挡在陈苏亮面前,掀起他的裤角,露出腿上的疤痕,“你看他的腿都走不动了,多可怜啊!”说完,“贵州佬”递来一张车票,“你看我真的要回去了”。
陈苏亮不理会,绕过他们继续往前走,“不交罚款拿不了货的”。
陈苏亮说,这个情节在她眼前“放映”过很多遍了,每次卖水被扣了,“贵州佬”都会掏出车票说,自己过两天就回去了,结果过几天又出现在广场上“他不想交罚款,就成天跟我求情。”
不乐意收摊档,不想断人活路
刚开始当城管时,陈苏亮一直很同情小贩们。有人说,自己得了心脏病,也有人说,家里孩子要治病。
她心软,不想断人活路。
回到中队,同事们告诉她,有些可怜故事是编出来的,她要学会分辨。
现在,再有人跟她说有心脏病,她会让对方把病历拿出来。
渐渐的,在越秀区城管分局火车站广场中队办公室里,经常能听到陈苏亮清脆的声音:
“车啊、货啊,就是他们的命,遇到想抢回货物的,就斗谁的嗓门大,嗓门大的就在气势上压过对方!”
“什么!卖水的河南婆又要生孩子了,生了又没钱养,她都生了两个了!”
……
来自湖南娄底的她清瘦,秀气,与人聊天时眼睛发亮,眼角带笑,聊到逗趣之处,豪迈地哈哈大笑,活泼的模样,让人不觉得她已是个8岁孩子的母亲。
进入城管系统前,陈苏亮已在军区医院当了7年的医护人员,那时,她觉得自己是个淑女,偶尔也会染个棕色头发,逛逛街,穿穿连衣裙。
2002年转业,很多女同事选择了去“名声好听”的公安。在公安与城管之间,她选择了城管。她的想法很简单—听说女性在城管系统的工作比较清闲。
跟陈苏亮一样转业的女城管,后来都被安排在机关当内勤,唯独她被分配到越秀区光塔街,上岗没几天就被安排了户外工作,干的是她最不乐意的事—收人摊档。她坦言,自己一开始对这份工作不是很上心,直到生完孩子休完产假,她被调到越秀区城管系统任务最重的火车站广场。
“女汉子”是怎样炼成的
2005年,刚调到火车站广场那会儿,陈苏亮很不适应。
在光塔街的老城区,她面对的是讨生活的水果小摊贩的乱摆卖行为。走在老街,多少还能感受到阳光的生活气息。而在火车站广场,摊贩们有股“江湖味”—外地口音扎堆。
榕树下,甚至还有目光呆滞的吸毒男子坐在那里,冲着她笑,“好吓人”。为了人身安全考虑,从此后,她再也没有穿过裙子、染过头发,取而代之的是常年的素色T恤、牛仔裤加布鞋。
陈苏亮在火车站广场负责的是后勤工作,在这里,所有城管执法人员暂扣的货品,都统一交给她来处理。最早期,中队队员只有七八个,忙的时候中午轮流吃饭,同事吃午饭,陈苏亮便上街顶活。
独自上街时,陈苏亮以劝导为主,碰到个卖矿泉水的,她上前劝说,“你不要在这里卖水了”。男子回答:“我没钱吃饭啊,你给我钱吃饭吗?”
比起管街头小贩,应对上门的小贩更头疼。执法中队二楼办公室铁门上的玻璃被打烂几次。队员们在门口挂上牌子,写着“办公场所,未经许可,严禁进入,违者交公安机关处理”。
后来,中队安装了视频监控,一旦有小贩上门,陈苏亮能在监控视频里看到,想办法应对。监控对她也是一种保障,只要有人要动手,或有人喊“城管打人”,她就会告诉对方:这些行为都被录下来了,可以报警让警察来看看谁打人了。
自此以后,小贩上门的次数也减少了。
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在众多小贩当中,陈苏亮最反感的是,当着孩子的面做出过激行为的小贩。她说,有些人的货品被扣后,会带着孩子上门,当着孩子的面又哭又闹。
“你能不能不要在孩子面前这样啊!”看着孩子惊恐的眼神,陈苏亮有时忍不住情绪激动。
曾经有人带着孩子上来讨要被扣的商品,不给,他就拿出刀片,当着孩子的面要吞刀片。孩子惊恐的眼神,陈苏亮至今还记得。
时间一晃,陈苏亮做城管已经第10个年头了,她没有想过要换工作。丈夫也是部队转业军人,并不反对她干这行,只是会叮嘱她,要注意安全。
时间久了,火车站广场的走鬼也熟络了,贵州佬、小山东……她有时也会随老乡称呼他们,见到喜欢打牌的,还会关心句“赢了没”?
有一个河南女人,在火车站卖水快10年了,已经生了两个孩子。当问起为什么要一个人在这里当小贩,她回,“家里没钱啊”。“那你老公干什么去了?”“老公赚不到钱啊”,女小贩答。
陈苏亮听着就来气,“赚不到钱你还跟着他干吗,那他不是鼻涕虫吗?还要你来养他,你还跟着他……”河南女人说,没办法,孩子要吃饭。看着她隆起的肚子,陈苏亮又心生恻隐,“好了,知道你不容易,但没办法,这里就是不能卖东西啊”。
亚运后,越秀分局增加了火车站广场的城管队员和协管员人数,实行24小时轮班制。经过整治,火车站广场的小贩数量渐少,中年人撤走了,剩下一些老年人和残疾人士。
看着这些人,陈苏亮心里也是矛盾的:他们确实没有其他谋生能力,但规定车站广场不允许摆卖。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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