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出走
2002年4月10日,河南省烟草专卖局中层以上干部被通知参加一个重要的会议,在会上,来自国家烟草专卖局人事司的官员向他们宣布:他们的领导,河南省烟草专卖局局长、烟草公司经理、党组书记蒋基芳,已经“不顾党纪国法,擅自出走。”
大多数人并不感到惊讶,因为有关蒋基芳出逃的消息,在此之前就已在私下悄悄流传。
河南省烟草专卖局一位知情的干部称,出走前,蒋基芳正在国家烟草专卖局党校参加厅级干部培训学习,然后突然中断学习返回郑州,稍作停留后,于4月6日从上海离境,飞赴美国,据说其间无任何人知晓。抵达美国后,蒋分别向国家烟草局和省烟草局发回辞职报告,文中有“对不起烟草系统,对不起党”等言辞。“国家局和省局对蒋的出逃感到突然和震惊,但却不知道其潜逃的具体原因。”
来自烟草系统的一种说法是,蒋基芳的妻子、儿子依靠蒋的关系和影响,长期在深圳等地与河南省一些卷烟生产企业进行卷烟机和烟机配件的买卖交易,这些问题和蒋的其他经济问题近期被群众举报后,引起纪检部门关注,蒋闻讯后迅速潜逃。
蒋的妻子和女儿早已定居于美国,蒋能在听到“风声不对”后迅速出逃不露痕迹,显然是早有准备。
曾是改革一“能人”
在升任河南省烟草专卖局局长之前,蒋基芳在河南省驻马店卷烟厂做过10年的厂长。普遍的看法是,蒋在任期间,成功地使这家濒监倒闭的企业成了当地的利税大户。
也许正因为如此,驻马店卷烟厂的不少员工,对蒋的出逃感到震惊。
2002年5月20日,驻马店烟厂车间工作卢芳回忆说,1983年蒋上任时,“烟厂不中”,厂中不发工资发香烟,职工只好背烟到街上去卖。
蒋基芳上任短短两年时间,驻马店烟厂就变了个样,不能不说明蒋确有过人之长,“技术、人才和管理”,曾经跟随蒋多年的中层干部马三涛(化名)说这是蒋治理企业的法宝。在没有资金的情况下,“想尽办法千方百计”搞资金,从1987年起,驻烟先后投资2亿元引进国外先进的制丝、卷接和包装设备39台(套),驻马店地方史志《天中史话》的描述是:“这些设备的引起使驻烟中专越了七八十年代,直接进入了90年代世界先进水平,昔日作坊式的驻烟迅速成为具有90年代国际先进水平的中型现代化企业。”
没有人知道资金如何搞来,但不得不佩服老蒋好本事,在那个崇尚英雄和能人的年代,蒋无疑就是烟厂的英雄。
关于蒋的一些工作作风在驻马店市的干部中广泛流传 。比如,蒋去政府部门办事,或者去宾馆招待所看望客人,怀里总是揣着几条烟,普遍的说法是蒋敬业,时时不忘推销自己的产品。比如,蒋不用司机,自己开车,便于与地方官员接触。蒋为人活络,行事谨慎,善于结交上层,好走关系。一位政府官员说,烟草行业虽然是垂直管理,蒋和地方党委政府机关各局的关系依然搞得很好,“只要有他的批条,就可直接到烟厂去领烟。”
蒋基芳在驻马店卷烟厂呆了10年,到1994年离任时,这家曾发不出工资的工厂已然进入河南省工业企业各项综合经济指标前三名。该厂创出的品牌“853”、“春雷”、“发时达”,也一度成为河南名烟。在驻马店地区,驻烟撑起了地方财政的半壁河山。
经济问题早被举报
但在一些有机会与蒋作更多接触的干部看来,蒋的形象并不是这样完美。“他的内心世界只有他自己知道。”厂机关干部李某说。李说,蒋“说话有水平,群众基础好”不过是“作秀”而已——他通过一一些表面上的好事掩饰身上的污点,遮盖自己的阴暗面。李说,蒋的儿子在深圳开公司,利用蒋的关系在烟草行业牟利,其妻子利用他的职权在厂里为一些楼房搞装修,这些却为工人所不知。
在一次公开场合,驻马店市政法委某领导说,蒋的问题主要出在驻马店,现在仍在调查。
至于蒋在驻马店卷烟厂的经济问题,可以肯定的几个细节是,1992年前后,驻烟要在美国办厂,抽一批工人过去,说是淘汰的20余台红旗牌卷烟机也要运去美国。结果是,被抽到的40多工人一个也没有走成,而烟机不翼而飞。一种暂时无法证实的说法是,烟机被蒋倒卖了。
蒋的妻子通过蒋的关系在厂里搞装修,据一些干部反映,家属楼、宾馆的某些装饰工程是蒋妻在操作。一个在当地流传更广的细节是,蒋在上海建房,却到驻马店来拉沙(汝河白沙闻名全国)。而在河南烟草系统,蒋包养情妇也是公开的秘密。其情妇任某在蒋任厂长时调至厂里做办公室主任,蒋上调省局后,又把任调至郑州做驻烟郑州办事处主任。
反对声中当局长
尽管不断有人举报他的经济问题,1994年,蒋基芳仍上调河南省烟草专卖局任副局长;2001年,年近58周岁,按有关规定要“退居二线”的蒋升任烟草专卖局局长,兼任党组书记、省烟草公司总经理,权倾一时。谁也没想到,此时离他出逃国外只有9个月。
省局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在职干部说,对蒋的提拨,部门干部是反对的,但群众的意见没有人听得进去。还有更形象的说法,“蒋是在一片反对声中被一步步提上来的。”
普遍认为蒋基芳做了9个月的局长就干了一件“大事”——局里的机构改革,而这件“大事”却因为违背公正公平的原则而受到大多数干部的非议。在机构改革的动员会上,蒋曾公开表态:我相信会给大多数人满意的结果,你们不要跑了,不要送礼,不要找关系拱了,讨厌死了,“谁拱我送谁去纪检”。大家热烈鼓掌。
这位干部说实际上这次机构改革仍然避免不了任人唯亲的嫌疑,“干部提拔一个人说了算,造成人事问题上的大漏洞。”
他认为省局在提拔干部上不论成绩,不论能力,结果造成能干的不想干,不能干的也不干(跑官去了),“烟草行业效益整体下滑不难找到原因。”
被干部们诟病最多的“人事腐败”,也不仅仅是蒋基芳任内9个月的“创新”,事实上更早的几年前,人事上的巨大黑洞已经引起广泛的不满。
王某,“半文盲”,花钱买了一个研究生文凭。在省局任司机的王某常给领导装修住房,并获重用。王在任省烟草公司属下某公司经理期间,被审计出几百万元吃喝账,干部们普遍反映其有严重经济问题,但至今无人过问。去年底,王主动请客。
张某,司机。也极不正常地由人工提拔为处级干部。这样的干部还有一些,他们是领导眼中的“红人”。
众所周知,烟草行业是垄断、暴利的行业,加上国有企业的内部人控制机制,使得这个行业成为腐败特别容易滋生的领域。从蚌埠卷烟厂的李邦福到红塔的褚时健,到蒋基芳,都重复了一个从“改革能人”到腐败巨星的故事。
出逃为什么
蒋基芳是短短一年时间内、河南省出逃的第二个厅级高官,先他而走的是原河南豫港公司董事长程三昌。
相比蒋基芳,程三昌的外逃更让人惊异。
2001年5月,身为河南省政府设在香港的“窗口公司”河南豫港公司董事长的程三昌,从香港不辞而别。携巨款和情妇跑到新西兰定居。
程三昌是1999年底被任命为豫港公司董事长的,此前他是号称“内陆特区”的河南省改革前沿地区漯河市的市委书记。
1999年,程三昌向朋友表示,他已经59岁了,现在想“干事”非常难了,他不想以后提个省人大副主任,平平淡淡余生,只希望人生再一次燃烧。
1999年12月20日,59岁的程三昌最终被“协调”出任豫港公司总裁,年薪30万元人民币。
在赴港任豫港公司董事长的一年时间里,程三昌几乎没让自己怎么“燃烧”,除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转走了公司账上仅存的几百万港元外。
程三昌潜逃后,河南省有关部门曾专门派干部赴新西兰找程,劝其回国处理有关问题,程未予理会。
据了解,程有一个女儿在荷兰定居。程通过各种途径转往国外的资金在1000万元以上。
目前,程在新西兰的奥克兰购买有豪华别墅和汽车,过着富豪般的日子。
程三昌在国外还不甘寂寞,大谈特谈他的辉煌经历和外逃之道,其中包括他怎样参与了权钱交易和买官卖官。
程三昌曾是河南省政坛的明星人物,“改革先锋”。他大学毕业后从乡长、副县长、县长、副市长、市长,一步步做到了河南省漯河市市委书记。1996年到1999年他担任河南省“内陆特区”——漯河市市委书记期间,达到了他人生的“顶点”,“很辉煌了一把”。
程主导了漯河市的国有企业产权改革,以“勇敢闯禁区,大胆卖企业”而闻名全国,他自己也得了一个响当当的“程卖光”的名头。
在很多人的印象里,程三昌是一个精力充沛、敢说敢干、“很有一套”的领导干部。在河南省,他甚至还是一个很有“思想魅力”的人。
1999年4月,程到中央党校学习期间,编著并出版了《人生杞记》一书。书中有他对人生、官场的“颇深感悟”;“人生的最大悲哀是将老才悟。”“如果一个人必须靠名、权、利这三大欲望的实现程度来肯定自己,那他将永无宁日。”“把保持权力的宝座作为终身目标的官,对社会来说,就是一场灾难……”
一个很接近他的人说,与程书记交谈,可以感受到他是一个“思虑很深”的人,他经常思考的是如何治疗当今社会存在的人性扭曲的种种疾病,如何构建以人为本、尽人之性、尽物之性的良好的社会机制。
但程三昌的另一面却隐藏得很深。在他主政漯河市期间“大刀阔斧”倡导改革之时,他已经为自己的“未来”在做准备了。据了解,有关部门已经发现他从漯河转出资金的线索。
程三昌、蒋基芳,他们都曾是“改革家”“能人”,曾呆在地方党政领导和国有企业负责人的高位上,他们的出逃当然是为了逃避法律的制裁,但产生这种行为的土壤,却应该引发人们更多的反思。(本报记者陈涛 曾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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