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诉人：章玲（化名）

　　年龄：17岁

　　职业：刺绣工人

　　采访时间：1月11日 采访地点：晨报20楼

　　（章玲一身粉红的羽绒服，圆脸上带着几丝羞怯和稚气，眼神里透着忧伤。她还像个孩子，讲到伤心处，她眼里就会蓄满泪水。谈到高兴的事，她会扑哧笑出声来……

　　就是这么一个女孩子，她遭遇的不幸让人震惊。）

　　 童年的伤痛

　　人一生许多事是注定的，就像我遭受的凌辱、疾病以及磨难。不过，我并不怨恨上天，我相信自己只要乐观点总有转运的一天。

　　因为我是个女孩，刚出生又患了血管瘤，奶奶因此对母亲有很大意见，失意的母亲把火气发到了我头上，她不愿带我。幸亏外公外婆把我接了过去，一直长到5岁，父亲接我回家读书。

　　从外公家搬出来后，我就永远失去了童年，干不完的家务、挨打、寒暑假打短工赚学费，几乎是我的童年记忆的全部。村里经常有人和我开玩笑，说我不是母亲生的。如果我真是捡来的就好了，我至少有个人可以恨。可惜，她的确是我的亲生母亲。

　　父亲书读得最多，但在几个兄弟中钱却赚得最少，奶奶由此认为读书没什么用，她想让我辍学在家做事。嫁给父亲以前，母亲曾经做过代课老师，可在我的读书问题上，母亲居然站到了奶奶那边。

　　父亲不爱说话，别人欺负他都不作声，母亲怪他没用。因为日子过得比别人差，母亲常在我面前埋怨父亲。我总是帮着父亲说话，母亲因此不喜欢我，说我脾气太倔，经常揍我。父亲在时会拦着她，可一旦父亲不在，母亲打我就没人管了。

　　母亲还爱打麻将，一打起来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冬天，她常常忘了洗衣服。为此，奶奶老是唠叨个不停。母亲不敢在奶奶面前回嘴。她总是迁怒于我，责怪我为什么不洗衣服。我想母亲不至于有意虐待我，之所以对我不好，可能是生活太艰难了，我又是她惟一出气筒的缘故。

　　生活虽然没什么乐趣，不过在学校里我却找到了自己。我喜欢老师、同学和喷着墨香的语文书。我最大的乐趣就是读书，那时只要奶奶说不让我上学了，我就会拼命地哭闹。我的斗争，暂时获得了胜利，我能够继续读书。

　　上天好像注定不让我平平稳稳地走人生路，它让我经历了最可怕的凌辱。我大伯的儿子是个流氓，我们一家人都很怕他。我7岁那年的秋天，他让我到他家去玩，我不敢不去。刚到他家，他就反锁了门，然后开始猥亵我。我虽不明白他到底在做什么，却知道肯定不是好事，我很害怕。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他的同学在敲门，叫他的名字。我准备喊，他用口堵住了我的嘴，让我无法叫出声。他同学以为屋里没人就走了。

　　我恨这个堂哥。我对母亲讲了这件事，她把大妈和堂哥喊来对质。堂哥坚决不承认，大妈说我瞎讲，还责怪我母亲：“你不要把什么事都赖在我儿子身上。”堂哥也附和着。我母亲没能讲过他们，受了气的她，回过头来怪我不讲实话。我百口莫辩，直到后来堂哥因为犯了别的事被劳教，我才算出了口恶气。

　　我的童年缺少欢笑，压抑的生活改变了我的性格，我不愿再和家里人谈心，性格变得越来越像父亲。

　　 离家

　　小时候，父母曾商量为我脸上的血管瘤动个手术，医生说手术后我脸上会留下痕迹，他们就放弃了。

　　我1岁多时，读初中的小姨有一次抱我出去，失手把我摔在了地上。我额头上的血管瘤被摔破了，没想到以后血管瘤就慢慢好了，还没留下什么痕迹。我父母因此觉得小姨是个福星，特别信任她。

　　小姨在深圳发展得不错，父母想让我去她那儿打工。我表示想读书，母亲骗我说先到那边看看，开阔眼界后，再回来继续读书。我信了。

　　1997年，我刚刚12岁，到深圳能找到什么工作？！我在小姨家帮她带孩子。姨父对我很好，常带我到街上玩。只要我喜欢的玩具和零食，姨父都会买给我。小姨说他：“你蛮喜欢玲玲的。”姨父总是笑。

　　我把姨父当成父亲般尊重，万万没想到，他会打我主意。有一天，小姨到朋友家去了，晚上姨父进了我的房间，他剥光了我的衣服。当他满足地从我身上爬起来时，我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老天，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就因为我是一个没有母亲在身边疼我、关心我的女孩吗？

　　发生这事之后，我不敢和姨父单独呆在一起。当着小姨的面，他还是对我满面春风，我心里骂他虚伪。春节，他喊我一起去买衣服，我坚决不肯去。小姨感到很奇怪，她追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小姨不想失去姨父，他毕竟是小姨的依靠，她反而怪我勾引姨父。真是冤枉！最无助无辜的人就是我，但没人同情我。我被送回家，我把这事告诉了母亲，母亲竟也怪我瞎说。

　　我情绪非常低落，想到了自杀，我连安眠药都买好了。父亲担心我，他晓得我的冤屈，开导我说：“丫头，你千万别想不开，你要振作点。”想到孤独的父亲，我改变了主意，我要坚强地活下去。

　　（讲到这儿，她的眼眶发红，眼睛里全是泪。这个十多岁的女孩在最需要心灵帮助的时候，受到的却是亲人冷酷自私的对待。）

　　 生活可以这么美好

　　回家后，我重新走进了学堂。

　　时间能让许多伤痛淡化。我又看到了书本，看到了同学们，我非常开心。我是个好学生，对文字有非凡的领悟力，只需要三遍，我就能记住要求背诵的课文，并且到现在我都没忘记。

　　我和大人总会有些隔阂，但在同学中间我能找到自我。一次和同学跳橡皮筋时，我摔了一跤，等我起来时，左手就肿了。静养的那几天，同学们都来看我，他们的友谊是我一生最珍贵的记忆。医生检查说是囊肿，开刀后要静养一年才会好。母亲听了这话，就放弃了帮我治疗的打算，休息一年对我来说，是不可能的。我的手到现在还没好。

　　小姨和姨父最终还是离了婚，小姨觉得对不起我，一直想给点补偿。我家盖房子时，她借给我妈两万元，又安排我进了深圳的一家工厂。

　　我实际年龄太小，是借用别人的身份证进厂的，分给我的活足够摧垮我虚弱的身体。同组的程岩（化名）也看出来了，他不许我干重活。可惜，我的底子太单薄，还是得了重感冒。

　　病后，程岩经常跑来看我。他是广西人，明白我吃不上家乡饭的苦恼，他特地到湖北风味的餐馆买来了排骨焖藕，送到我床前。我感受到了从亲人那里也没感受到的温暖。除了父亲，程岩是对我最好的人。

　　我总是头晕，医生说我贫血。母亲曾许诺赚到钱后，帮我治病，可诺言一直没兑现。由于贫血的缘故，我晕倒了一次，程岩更加细心地照顾我。下班后，我们经常一起逛街，到网吧里去聊天。和他在一起，我觉得真幸福。

　　月薪3300元的程岩算不上很有钱，可他对我好，他总是嘱咐我休息好，每个月还给我700元零花钱。天气冷了，他会提醒我加衣服。我甚至在考虑嫁给他了，虽然他比我大8岁。

　　 　再次失望

　　我毕竟曾经遭到过别人的侵犯，程岩会接受这些吗？我该不该对他讲实话？我想得脑袋发疼了，一直拿不定主意。最后，我决定还是告诉他真相。

　　自打和程岩谈恋爱，我还没尝过等待的焦急。我心里锥刺般的疼痛，老想着讲完后他的反应。

　　程岩吓了一跳，问我是不是认真的，我说是。

　　程岩明白我没开玩笑后，对我一如从前。可他说他的家人接受不了。他说：“我爱你，我想娶你！可我父母都是非常传统的人，给我点时间让我来说服他们。”

　　他试着说服父母，但办不到。我们只好分手了，当时相对默默无言。

　　小姨把我和程岩的事跟父亲讲了，父亲很担心，让我回家。我当时实在太绝望，就答应了父亲。

　　在家里住了两个月后，父亲帮我在武汉找了份刺绣的工作。

　　我仍然想念程岩。每天我都会给他打电话，铃声响三下是我们的暗号，然后他再打过来。他的电话像火车一样准点。我们的通话总是围绕着我的近况，我能感觉到，他还是关心我。要是我一段时间不打电话过去，他就会细心地问我是不是没有钱买电话卡了。

　　我上夜班，等他的电话就成了我白天最大的事，一天最开心的时间就是和他通话的时候。我们常常聊很久很久，直到耳朵被电话的听筒磨得发痛，我才会依依不舍地挂掉电话。但挂掉的那一瞬间，我又后悔好多事情没讲给他听。

　　我明白他想多陪我走一段“路”，他不想让我感到孤独。他问我一个人害不害怕，我说不怕，经历了那么多痛苦的人是不太容易感到害怕的。但时间长了，我觉得疲惫，程岩能给我的仅仅是声音而已。记忆中熟悉和真实的那个男人开始模糊起来。

　　他曾经爱我，可是我们注定不能在一起！

　　我们是不可能的了，距离已把我们分割开来。

　　生活教会了我宽容，最艰难的日子也已经过去。我现在最想的事情就是保养好身体，振作精神，过上与过去截然不同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