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晓敏 特约军事评论员

　　即将爆发的美伊战争可谓全世界嘱目的焦点，但是又有几人能看清它的来龙去脉？本网独家连载1987年至1991年中国驻伊拉克武官助理、解放军国际关系学院国际战略研究中心主任翟晓敏教授的专稿，以飨网友。

　　美国为什么一定要打伊拉克？会不会对伊使用战术核武器？打完伊拉克下一个会打谁？若安理会否决美英对伊动武议案，美国今后会不会抛开安理会滥用武力，想打谁就打谁？这一系列悬念，其实只要了解一下美国在海外使用武力的准则，就心中有数了。

　　冷战的结束，减少了美国进行战争和非战争军事行动的困难，增强了美国政府在危机和冲突状态下使用军事力量的决心。美国官方文件指出，当存在军事威胁时，没有任何手段可取代军事影响，军事影响常常是使其他影响可以发挥作用的“催化剂”。“在和平时期有选择地使用军事力量，在战争中运用决定性的军事力量，以便在新的国际环境中，达成我们的国家军事目标。”　　

　　（一）在海外使用武力的准则

　　根据1990年以来美国政府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国家军事战略报告》以及《国防报告》等官方文件的有关内容，可以看出美国政府在使用武力方面有以下准则：

　　1. 以推行国家安全战略为基本目的。国家安全战略将美国的政治、经济和军事需求融为一体，美军为实现国家安全战略所规定的目标执行广泛的军事任务。

　　2. 根据国家的利益决定使用武力的规模。把国家利益分为涉及美国生存的“生死攸关的利益”、会间接影响美国安全和强盛及其所处国际环境的“重要利益”、以及“人道主义利益”三种类型。当生死悠关的利益受到威胁时，例如当事态危及国家的安危、重要盟国的存亡、重要资源的来源、公民的安全和经济的正常运转时，不管付出何种代价，美国都将向海外派兵，必要时采取单方面行动，并从一开始便投入决定性的兵力。在对美国生死攸关的利益不构成直接威胁的情况下，须根据涉及美国利益的程度慎重地决定是否使用武力以及使用武力的规模。那么，什么是美国生死攸关的利益？美国国防部长1997年《四年防务审查报告》中所列的美国最重要安全利益包括：a.美国主权、领土和民众免受包括核生化武器和恐怖主义在内的威胁；b.防止出现敌对的地区联盟或霸权国家；c.确保海上自由和海上交通线、空中航线以及空间的安全；d.确保不受约束地进入关键性海外市场，获得能源和战略资源；e.确保盟国和友好国家的安全。而对伊动武几乎涉及美国最重要的五点安全利益的全部，伊拉克非打不可。

　　3. 使用武力的结果必须得大于失。事先衡量由于使用武力而付出的代价和带来的风险与收获是否相称。综合考虑投入美军可能导致的人员伤亡和财力物力消耗，以及在其他方面可能给美国带来的损失，只有在得大于失的情况下才使用武力。在使用武力之前，准确地估计军事行动的代价，对行动所需的时间和费用作出判断，准确评估能否“在适当的时间内，用可以得到的资源和可以接受的方式”达成军事行动的目的。在军事行动过程中，还要对“投入部队的规模、编成与要达成的目标间的关系进行不断的平衡，并在必要时对投入的部队进行调整” 。例如，美国之所以不动用地面作战力量介入波黑战争和对南联盟的战争，就是因为其风险和代价与美国的利益相比过于昂贵。

　　4. 具有明确的目标。具有明确、有限、可以实现、与国家政治目标一致的军事目标，并阐明军队的具体任务。“美军动用武力必须对目标十分明确。”

　　5. 武力必须是最后手段。军事手段是其他手段的后盾，也是最后手段。对付各种危机，必须首先通过政治、经济和外交手段解决，在不能奏效时才直接使用军事手段。为确保使用军事手段的合理性和有利性，注重动用军事力量时先采取非战争军事行动，以武力实施禁运、设置禁飞区、禁航区和隔离区，争取达到不战而屈人的目的。(点评：可见美国并不象人们想的那么好战！)

　　6. 投入的军事力量必须是联合部队。美国政府认为，必须把各军种独特而又相辅相成的力量和能力有机地结合起来，作为一支联合部队展开行动。此外，美国不仅要保持单独采取行动的能力，而且必须尽一切可能，争取与盟国或多国联盟的军队并肩作战。

　　7. 取得国内支持与合作。所准备采取的军事行动需得到民众、国会和舆论的支持，得到美国政府各部门的通力合作。在上述方面的支持减弱时，考虑结束军事行动。（点评：越战是靠美国人反战结束的。可现在美国人对伊主战占多数。）

　　海湾战争前夕，美国国会有关是否开战的辩论中有47名参议员和183名众议员投了反对票。海湾战争和冷战结束后，美国国会对严格贯彻战争法案、限制总统对外用兵的权力又体现出积极性。国会在向索马里、波斯尼亚、海地派兵的问题上与总统争权，国会提出的一些决议是非强制性的，但对总统在海外使用武力的影响力增强了，使总统更注意和国会协商，例如克林顿称如得不到国会同意，不会向波斯尼亚派兵，他还于1994年5月表示同意国会修改战争权力法案，规定派兵参加国际维和行动要由国会批准，在向海地派兵时未经国会同意但与国会多次磋商。特别是在索马里失利后，美国军方为避免军事行动的失败，都于出兵前提出严格的先决条件。由于所面临的对手是多样的，所干预事件的性质也不同，因此美国政府在每一次进行海外干预前都要制造舆论和进行解释，以获得公众的共识。

　　8. 取得国际合作。利用和扩大各种形式的防务关系，使对外用兵符合有关条约义务，并尽一切可能寻求盟国或联合国等国际机构的合作，尽可能组成联军，只有在美国生死攸关的利益受到威胁时，美军才准备单独作战。(点评：美国不会随便抛开安理会滥用武力)

　　9. 投入决定性力量。一经决定出兵，就要以决定性力量尽速取胜，慎重出兵与速战速决并重。鉴于冷战后美国在军事上不再有强劲的对手，而且在作战理论、编制、装备各方面都为快速反应作好了准备，所以一旦认为需要，就应果断地使用武力，速战速决。

　　10. 严格限制作战行动的时间。冷战期间，美国在使用武力时一度没有明确的时间限制，结果消耗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经费，加剧了伤亡，而且事实证明交战时间的拖延很不利于美国达到其政治和军事目标。冷战结束后，根据所确定的政治和经济目标，规定停止军事介入和撤出美军的期限，保证部队在战前即已对从战争过渡到停战做好准备。一旦军事行动超过预定期限，无论军事行动的目的是否已达到，即应迅速停止介入并撤出美军。在并非涉及生存利益的军事行动中，如果付出的代价过大，特别是人员伤亡过大并且没有取胜希望时，将坚决中止军事行动。对战争时间的限制，是为了避免陷入持久战，避免费用和资源消耗过多和伤亡过大，防止公众对战争的目的和意义产生怀疑，保持美国社会的稳定；也是为了避免在广泛的海外干预中顾此失彼，给对手以可乘之机，影响美国战略地位的稳固。《四年防务审查报告》规定：美军在海外进行干预时，必须时机合宜，并考虑好如何撤出。在介入小规模地区冲突时的一个原则就是要有选择，特别是对那些持续时间长的作战。

　　11. 统筹兼顾。在准备对某一特定地区使用武力时，除了以利益为主要参照外，要考虑在其他地区发生大规模入侵的可能，并以此衡量介入的程度和投入的兵力，以免顾此失彼。

　　12. 有条件地参与人道主义救援行动。参与人道主义救援行动的前提是：文职部门没有能力作出反应；时间紧迫，只有军队才能迅速作出反应；只有军队才具备作出反应的资源；美国军人参与这类行动所冒风险很小；可以用非作战的方式完成任务。

　　13. 参与联合国军事维和行动必须符合美国的利益。参与联合国维和军事行动须符合以下原则：果断地利用美国在安理会的地位，确保联合国所授权的军事行动符合美国的利益和要求；对参与这类行动制定严格的限制，只参与其中小部分行动；建立与国会进行充分磋商的机制，取得国会的支持；只在有利于本国安全的情况下才参与维和，维和行动只是实现美国战略的手段，而非目的；不谋求单纯以维和行动解决他国国内争端。 国际维和一般以多国部队的形式进行，美国政府将保持对美军的指挥和控制权，在某些情况下可以“将美军部队暂交有能力的联合国或盟国指挥官指挥”，“但是在任何情况下，美国总统都不放弃对美军部队的统帅权。”冷战后，美国对联合国的态度经历了三个发展阶段：1989年至1993年，重视与联合国的合作，把维和部队交联合国指挥；1994年至1998年，表示将有选择地参加联合国维和行动，维和部队不由联合国指挥，同时把美国承担的维和经费由占总额的31.5%减为25%；1998年以后，开始抛开联合国，以西方军事联盟的形式，以反对大规模毁伤武器的扩散和强制实现和平为由，发动了针对伊拉克的“沙漠之狐行动”和针对南联盟的“盟军行动”。

　　14. 以武力打击国际恐怖主义组织和犯罪活动。以先发制人的行动，直捣其巢穴；打击其幕后操纵国；加强政府各部门的合作，以军事行动结合各种法律手段进行惩罚；与有关国家和国际组织合作并制定有关的国际公约。

　　15. 限制核武器在实战中的运用。美国政府强调不放弃在战争中首先使用核武器的权力。但未来美国核力量的运用仍将着重于核威慑，尽量避免在战场上使用核武器。　美国使用核武器的前提是：预警系统得到敌国将对美国领土实施导弹核突击的信息；在常规战争中，敌国首先使用核武器和其他大规模毁伤武器；　首次核突袭将力求限制在最低水平，并处于绝对控制之下。即使美国遭到核打击后，对敌实施的核报复仍以控制战争和武装冲突的升级为前提，实施首次核打击应能迫使敌军政首脑认识到战争无法取胜，如将战争升级会遭到更加严重的损失，促使敌方和平谈判。麦克乔治·邦迪认为海湾战争对冷战后核武器在战争中的作用有重要影响，首先是确立了在冷战后的战争中不使用核武器的先例，美国尽管对萨达姆动用化学武器的企图发出了强烈的威胁，“但根据美军作战计划，即便在伊拉克使用化学武器的情况下，也没有对伊使用战术核武器的方案。”另外，因高技术常规武器的作用在海湾战争中得到充分展示，伊拉克的大规模毁伤武器计划被粉碎、核设施被置于国际监控之下，使得国际军备竞赛的主流朝常规方向发展，使得美国限制在实战中使用核武器的原则有了进一步的保障。(点评：对伊使用战术核武器可能性不大)

　　是否使用武力还要看是否利于维系美国与盟国的关系。使用武力对维护联盟有重要作用，美国出兵海湾，不仅是因为恢复科威特的领土和主权对美国的关系重大，也因为要抗击伊拉克对沙特的武力威胁。如果美国不出兵，沙特及其他海湾国家便不得不对伊采取软弱的和解政策，伊一旦控制了这一地区，美国也将最终面临更大威胁和更不利的境况，美国在海湾也将不会再有坚定的盟友。

　　上述美国使用武力准则的核心思想是，严格保持军事目标与政治目标的一致性，认真权衡动用武力的得失，谋求对外用兵的灵活性和选择性，避免陷入久拖不决和不能取胜的战争。上述原则在运用时往往出现不同程度的偏差，以海湾战争为例，在集结军事力量的过程中，美国防部长切尼和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鲍威尔认为，按预定计划投入的兵力不符合1984年提出的海外用兵原则中有关使用决定性力量的第2条原则，布什于1990年11月决定将派往海湾地区的兵力增加一倍，但超出了实际需要。军事目标与政治目标也出现了不一致，1990年11月的一次记者招待会上，施瓦茨科普夫称：“关于摧毁萨达姆政权，有数种选择。我认为最终目标是确保中东和海湾地区的和平、稳定及地区力量均衡。实现这些目标有多种办法，一种方法是彻底摧毁萨达姆，我可以攻占巴格达并铲除复兴党政权和摧毁它们的一切，但是我怀疑这么做是否有利于海湾地区的长期力量均势。然而，军事目标却变成了仅仅削弱伊拉克共和国卫队，这显然不足以实现所确定的政治目标。” 海湾战争中让伊拉克从科威特撤回的军事力量过多，以致成为后来萨达姆继续与美国对抗的资本，因而违背了1984年提出的第3条用兵原则。

作者简介

　　翟晓敏，搜狐特约军事评论员。解放军国际关系学院国际战略研究中心主任。教授、大校，1987-1991驻伊武官助理

　　1975年毕业于西安外语学院英语系，1981年毕业于南京大学历史系，获硕士学位。1981年以后在 解放军国际关系学院任教。1987年至1991年在中国驻伊拉克大伊馆任武官助理。1991年至199 5年，任解放军国际关系学院国际战略教研室主任，硕士生导师。1995年考入军事科学院外国军事研究部 攻读博士学位，1998年获军事学博士学位。主要从事战略思想、美国军事战略和中美关系的教学与研究， 在国家一级和二级学术刊物上发表有关国际关系、军事理论和外国军事思想方面的论文40余篇，出版的学术 著作有：《冷战后的美国军事战略》、《军政情报分析与预测》等，发表的代表性论文有：“冷战后美国霸权 评析“、“冷战后的美国预防性防务“、“对中美战略关系的反思“、“论当代战争预警“等。2000年赴 夏威夷美军亚太总部进行交流。现任解放军国际关系学院国际战略研究中心主任，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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