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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影响“改革决定”的普通人


为官三十多年,罗崇敏身上一直贴着“改革派”的标签。来源:《南方》杂志

新闻背景:


这是一场举世瞩目的革新。2013年11月15日,关乎中国未来十年命运的改革,终于有了答案。这一天的晚上7点,国内主要媒体公布了《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人们很快在《决定》中发现了这样一句话“改革开放永无止境”。


对于这个在国家里生活的人们来说,这份十八届三中全会的最终决议,同样意味着他们命运的改变——它意味着学者于建嵘的建议被决策者采纳;它意味着官员罗崇敏呼吁的教育改革终于开始缓慢推进;它也意味着唐慧、任建宇的劳教悲剧不会再重现……


他们是学者、官员、上访者、劳教者……同时也是改革的谏言者、推动者、倒逼者。当这个国家真的因他们而开始改变,他们又在做些什么?


于建嵘:改革的庙堂与江湖

  时针指向2013年11月15日18点30分。51岁的学者于建嵘正坐在电脑前,透过厚厚的花镜,注视着自己的微博页面。再过半小时,十八届三中全会最终决议《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就要公布。

  这位中国社会科学院农村发展研究所教授在等待一场“赌局”的结果:就在3小时前,他用肯定的语气,在新浪微博上对决议做出了预测。他相信新一轮改革的到来:“这次,一定会改变省以下法院地方化、法官职业化的问题,会废除劳教制度,会改革信访制度。”

  于建嵘坚信:社会的发展有规律可循,中国必然走上法治之路。“我去年三月份制订的改革路线图会实现的。不信,等着瞧。”

  “改革路线图”指的是于建嵘2012年3月起草的《中国社会与政治的十年发展纲要》。那时候,身边的朋友还都在嘲笑于建嵘,说他在做白日梦。有朋友打赌:“你赢了,我就徒步进京。”

  微博上很多网民开始质疑于建嵘的预测。“如果你说错了,怎么办?”

  于建嵘半开玩笑地抛出了赌注:“如果这次十八届三中全会的改革思路与我的路线图基本吻合,有人请我喝酒不?如果与我的设想完全相反,我请大家喝茅台,无论多少人,卖了房子也请。”

  于建嵘最终还是赢了。门户网站很快在包含16项60个条款的决议中,提炼出了若干亮点:改革信访制度;废止劳教制度;改革司法管理体制,健全司法权力运行机制……这与于建嵘几小时前做出的预测几乎一致。

  第二天,于建嵘的办公室里果真堆满了各地网友寄来的白酒。他不得不在微博上留言:“谢谢大家,但千万不要再送东西了。”

  对于改革的笃定,来自这位学者过去10多年的经历。这些年,他像是个移动的信访局,他那间位于北京宋庄的办公室,几乎每天都有大批外地群众上门反映问题,就连门厅都不得不摆起流水席。

  他的影响力也辐射到庙堂之上——他开始给全国各地的官员开讲座,主题多为信访制度、维稳、法治……

  于建嵘会习惯性地以“我们农民”、“我们老百姓”自居,然后指着台下说:“你们这些当官的”。说到酣处,他对官员们说:“你们如果这样把信访公民拘留、劳教、判刑,会有报应!”听众中,竟有官员也站起来鼓掌。

  《南方人物周刊》曾这样评价于建嵘:中国或许不缺少一两个学者,缺的是为声音微弱的底层代言、为民众的命运奔走呼喊、能够影响政府决策的人物。他扮演了这一角色。

  于建嵘自己觉得:与其说自己的建议被采纳,不如说是执政者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法治之路,是中国改革的必由之路。”

忙碌的于建嵘边吃泡面边与来访者交谈。来源:大河报

任建宇:改革的“倒逼者”

  《决定》公布的两天前,沪综指数跌了38.83点。这意味着,很多人觉得于建嵘会输。

  身在重庆的任建宇,显然也曾把赌注压在了社科院教授的对立面。当于建嵘守还坐在电脑前等待《决定》文稿的时候,任建宇则打算跟朋友出门去看场电影。

  那一天,任建宇没能亲眼见到这一幕——电视里,中共中央总书记习近平关于《决定》的说明中有着这样一句话:“改革是由问题倒逼而产生,又在不断解决问题中得以深化。晚上7点半,任建宇突然接到一位记者的电话:“劳教制度废止”。

  对于劳教制度的改革,任建宇无疑是“倒逼”的关键人物。2011年8月,因转发时事评论,这位即将转正的大学生村官被劳教15个月,引发舆论关注。

  任建宇没能料到劳教制度废除得如此之快。他此前最乐观的估计是:劳教制度最快能在2014年的两会上进行改革。十八届三中全会开幕的那一天,他仍对改变不抱希望。当天,他在微博上写道:“又是一场大会,人们似乎依然对此充满期待。时间过得好快,一年前的今天,我还在里面焦灼不安的等待最后的宣判……

  重获自由的这一年,废止劳教仍是任建宇最大的心愿。劳教所里,任建宇见过因各种原因被劳教的人。根据此前的劳教制度相关规定,公安机关无须经法庭审讯定罪,即可将疑犯投入劳教场,最高期限高达4年。劳教制度因此被一些学者指为“恶法”。

  劳教废除之前,任建宇没有过停止对劳教制度的控诉。媒体上,他发出“如能废止劳教,我愿意站出来”的声音。微博上,他不时控诉劳教制度。

  对于劳教制度这台巨大的机器,任建宇也像是让机器最终报废的试验品。如同多年前终结了“收留遣送制度”的孙志刚,“任建宇”已经成为促进中国劳教制度改革乃至废止的重要符号。

  2013年8月5日,中国社科院政治学研究所和社科文献出版社联合发布的《中国政治发展报告(2013)》写道:围绕着重庆任建宇等案,随着社会发展,劳教制度的弊端越来越明显,改革劳教制度已成为社会共识。

2012年11月,任建宇站在重庆江津老家的屋顶上望着远方若有所思。来源:新华网

唐慧:站在制度的十字路口

  任建宇想要去为曾经的苦难干上一杯:“让那些日子远去吧!” 从获得自由到劳教制度终结,他认为,这是每一个个体共同参与所产生的社会合力所推动的。远在湖南的唐慧则觉得,她是站在废除劳教制度十字路口,“把这把火烧得更大了”。

  那天晚上,唐慧正在接待一个广州来的记者。几个月前,针对唐慧的质疑一度引起轰动,这位曾经的“伟大母亲”,突然就又被视为“泼妇”、“骗子”。她的公众形象一落千丈,连记者也来得少了许多。

  唐慧不知道,此刻的微博上,她的一张经典照片正在流传。那是她2012年劳教被释后,在大巴上掩嘴痛哭的样子。

  晚上8点多,丈夫的手机震了一下:搜狐新闻客户端推送出来一条消息——“劳教制度被废除”。唐慧感觉这不是在做梦,而是“实实在在发生”的改变。

  那天夜里,唐慧失眠了。尽管她努力不想,但劳教时的情景,仍然一一在脑海重现。被劳教之前,唐慧也曾失去过自由。为了给“女儿被逼卖淫”的事讨说法,她本以为15天的拘留已经是最沉重的代价,但在2012年8月初,因“缠访”、“闹访”,永州市劳教委决定对她劳教1年半。

  劳教永远成为历史,但唐慧看来,有些事没能随着劳教制度的废除而完结。虽然律师没少劝她支持废除死刑,虽然她自己也动摇过是否去试着原谅,但有一些事唐慧仍然不准备“放下”。她说她目前最关心的两件事:一件是湖南省高院对她女儿案件中两被告的死刑复核,现在还没下来;另一件则是湖南省政法委曾表示会对她女儿的事给出一个调查结果,但迄今也没等到。

  “这个案子还没有结果,我放不下。”唐慧说,如果事情一直如此,她还是会继续维权——这是她几年来的执念,是她认为最有效的手段。

  说这句话的时候,唐慧还不知道:作为改革的倒逼者,她自己同样曾站在另一个改革的十字路口,推动了另一项革新。那一天,发布的《决定》中,明确写入了:“改革信访工作制度”“把涉法涉诉信访纳入法治轨道解决”。

2013年4月12日,唐慧走出法庭后掩面而泣。来源:新华网

邓吉元:伤心的事不再提

  距离唐慧家1400多公里外的陕西镇坪,邓吉元此时还并不知道这个国家即将发生的革新。

  当公布“单独家庭(父母一方为独生子女)放开二胎”的时候,他正在厨房洗菜,等待妻子冯建梅回家。如果改革来得更早一些,这个家庭的故事或许也将随之发生改变。

  去年6月,他和妻子的第二胎在七个月大时被当地政府部门要求强制引产。妻子冯建梅在与计生部门对抗了70余小时之后,最终还是被按在了引产的手术台上。

  家人如今已经默契地不再提的“那桩伤心事”。这一年多的时间里,邓吉元瞒着家人,偷偷去了埋葬死婴的地里看了三次。他尝试向记者讲述那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在那里就会想,如果他还活着,现在已经会走路说话了。”

  对于妻子冯建梅来说,失去腹中胎儿的阴影,却未因此被抹去。在那之后,她无法再在镇里陪女儿上学——一年前,她被拉去强制堕胎的厄运,正是从那间租住的陪读屋开始。一家人不得不把女儿送去隔壁的平利县上学。因为路途遥远,母女俩每个周末才能回来。

  这对患难夫妻的遭遇一度引发舆论对于计划生育政策的又一轮反思。那个时候人们没能料到:“实施一方是独生子女的夫妇可生育两个孩子的政策,逐步调整完善生育政策”这句话,即将被写入一份决定着这个国家命运的文件。

镇坪县村妇冯建梅,在镇政府干部的强制要求下,被迫引产了已经七个月的女婴。来源:华商网。

罗崇敏:体制内的改革

  改革,对于61岁的“奇官”罗崇敏来说,是一种主动的选择。

  退休前,他曾多次试图通过体制内的力量推动改革。为官三十多年,他身上一直贴着“改革派”的标签——无论他任红河州委书记,还是任云南省教育厅。为此,媒体送了他个称号,“奇官”。

  《决定》发布的那个晚上,罗崇敏正在华东师范大学进行一场关于“惊疑人类教育”的演讲。

  “十八届三中全会对高考变革会有什么影响?”现场一位教授提问。

  罗崇敏的回答毫不迟疑:“大的变革可能不会有,小的肯定有。”呼吁教育改革多年,他清楚这项工作推进的程度。

  演讲直到晚上9点才宣告结束,罗崇敏坐上出租车返回酒店,终于看到手机上2个小时前弹出的新闻。“步子可以更大一点。”看着两万字的《决定》文稿,罗崇敏说。

  2002年至2007年,罗崇敏担任云南红河州州委书记期间,曾在当地发起经济、政治、社会、文化等多方面的改革尝试。2008年,任云南省教育厅厅长时,他又尝试取消全省统一中考。

  他发现,这一次,地方上曾经尝试的诸多的革措施,被提到了中央层面。《决定》中提及的“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更让他 “很兴奋,很震撼”。在地方推动改革时,罗崇敏就深切感觉到,政府职能转变、干部选拨任用体制改革,是最难啃的“硬骨头”。

  “这样的说法是首次作为改革目标提出,从中能看到党的危机感、紧迫感和使命感。”罗崇敏觉得,这说明中央看到了国家治理方面存在的问题。

  相比于官员出身的罗崇敏,作为反腐问题学者的王明高则显得更加兴奋。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时,他还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如今35年过去,他记得改革初兴时自己的那种激情。如今,他说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26岁的任建宇并不知道那种感觉。但他不会忘记,去年11月20日那天,他重获自由。进村前,他和妻子特意到集市上买了一整套新衣服,然后将那些旧衣服全部丢进了长江。

  “希望这页历史永远翻过,不要再倒退。”任建宇所指的不止劳教,还有那些已被革新的过去。

61岁的罗崇敏,一直试图通过体制内的力量,主动推动改革。来源: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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