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访“二环十三郎”：揭秘京城"夜飙族"往事

一脚油门踩下，失重的感觉瞬间袭来。

重重车辆包围中，蓝色卡宴车影闪动，从仅容一个车身的空隙钻过，瞬间完成超车。然后，车影猛地降速，开始慢吞吞地爬动——毕竟，这是在午后拥堵的北京四环路上。

这一切发生在半秒钟内。蓝色卡宴中，手握方向盘的陈震面无表情。

过去几天里，他“躺着中枪了”。

4月11日晚10点左右，北京朝阳区大屯路隧道内，一辆兰博基尼跑车与一辆法拉利跑车发生碰撞事故。汽车零件散落一地，旁边还落下一只鞋跟近10厘米的高跟鞋。

事故后，引发网民热议的，除了北京夜间飙车族和超级跑车俱乐部外，还有面前这个曾以“二环十三郎”的名号震惊全国的男子。

最近几天，陈震一直在关注这起事故——据报道，隧道内的交通设施被严重破坏：数百米的护栏像麻花一样扭曲折叠；近70米的隧道墙防火板、钢架被剐得支离破碎。有关部门认定，责任人至少应赔偿30万元。

据警方通报，两名司机均为“无业的90后”，存在“驾驶机动车追逐竞驶”的违法行为，已被刑事拘留。他们的车速达到了160公里。

车祸发生后，舆论的焦点定格在两人的身份和背景上。

有媒体报道，兰博基尼的驾驶员姓唐，是个台球天才，师出名门。事后，他的家属向媒体澄清，家里非官非富，车是儿子用炒股的第一桶金和家里的赞助买的。但这已已无法阻挡网络铺天盖地的指责。

而另一位法拉利驾驶员于某的母亲，被曝出曾是一家石油企业的高管，车就挂在她的名下。据媒体报道，于某在北京一所学费超过10万元的私立学校就读，平日热爱跑车，一年前曾加入“北京的豪车俱乐部”。

有知情人向媒体透露，事发时现场至少还有一辆玛莎拉蒂、两辆GTR。越来越多的证据显示，他们很可能是 “公路飙车党”。

实际上，大屯隧道一直是飙车党们的据点——深夜，时有年轻人无视限速60公里的提示，开着豪华跑车在此飙车，体验轮胎与柏油路之间，极速挤压、摩擦带来的震颤和快感。那些揪心的引擎轰鸣声（内行称其为“炸街”)因隧道的结构更显刺耳，令附近居民难以入眠、血压陡升。常有人举报该路段的深夜飙车行为，却屡禁不止。

网络时代的人们更愿意相信，与这种玩法相关联的，往往是上一辈的财富，或财富背后隐现的权力。

“玩儿车我不反对，但得去赛道玩，你别在公路上。任何人都不能违法。”操着一口京腔，陈震这样点评自己的“后辈”。

他有足够的资格进行说教——十年前，他与警车上演公路狂飙，用13分钟跑完北京二环。多少年来，“二环十三郎”一直是“飙车”的代名词。

如今的陈震身形干瘦，一身牛仔，斯文干净，眼神中却不时流露出“爱谁谁”的不羁气质。

电话中，得知搜狐记者要从北京北五环外乘地铁前往南四环时，他脱口而出：“半小时差不多到了”——对正常人来说，这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按照他当年狂飙二环的速度，半小时绰绰有余。

10年前，陈震和几个玩车的哥们儿，一群家境不错的年轻人，无所事事，开始玩车以“释放自己”。2005年的某个夏天，哥几个吃完晚饭正准备去酒吧，有人提议跑一圈，“谁最后到谁就买单”。

从那天起，绕二环飙车竞速成为圈内传统。直到2006年2月10日，20岁出头的陈震，改变北京城市飙车历史的那一夜。

那是陈震第十一次参与北京环路飙车，坐骑是改装后的白色高尔摩托。前十次，对手有来自北京、上海甚至台湾的飙车族。面对这些慕名而来的挑战者，他几乎全部获胜。起初，他还能体验到胜利的快感，后来便已麻木，“完全为了面子”，想退出，却身不由己。

曾有无数人向他问起那晚的细节，陈震却很难具体描述。“太快了，没工夫（留意）。亲自跑上一圈，你就都明白了”。

北京市交警大队监控中心曾有记录：当晚9点47分，北京二环路上，两辆咬得很紧的摩托车，反复并线，疯狂穿插。许多车辆险些发生碰撞。

夜色中，陈震和高尔如同一枚在礁石间横冲直撞的鱼雷，随时可能引发爆炸。陈震回忆说，在那样的疾速下，驾驶全凭直觉，“好几次我都觉得，马上要撞了。”

紧急出动的交警试图驱车拦截他们，却发现根本追不上。9时59分，交警将西直门桥出口的四条车道全部封掉，才将他们堵住。

陈震因扰乱社会秩序被行政拘留七天。他也成为北京因超速行驶被拘的第一人。交警们口口相传，北京的夜晚有个能用13分钟将37.2公里的二环路跑一圈的人。当时，媒体批判他们为“不良飙车青年”。

有人计算过，陈震那时候的平均车速达到了160公里，平均每分钟超过266辆汽车。

那也是陈震最后一次“跑街”。九年后，他用四个字回忆这段青春岁月：“年少无知”。

最近，他的名号甚至被搬上大屏幕。管虎导演、葛优主演的《老炮儿》，剧情就是男主人公调节儿子与“二环十三郎”纠纷的故事，将于今年年底上映。

陈震对此极为不满，一是剧组没跟他打过任何招呼，二是剧中的十三郎被塑造成一个地痞流氓的反派角色。

“你说，我像么！”他提高了声调。

9年间，“二环十三郎”活在不同版本的坊间传说中。大多听闻者，都认为陈震理应是个潇洒不羁、追求自由的高帅富。

接受搜狐采访当天，陈震刚刚买了蓝色卡宴，出厂价格在150万元以上。年初，他还买了一辆金色宝马7系。陈震频繁的换车，少有一辆车在手里超过一年。“如果不是牌照限制，我会同时拥有四辆喜欢的车”。

身上淡淡的古龙香水味，也证明了他的生活品质。

然而，在夜飙族这个群体里，陈震和他的朋友只能算“屌丝”——这些人中，有车改店店主，有汽车配件公司职员，也有汽车网站编辑。他们曾经玩的改装摩托车，造价甚至不及超级跑车的百分之一。

高二时，陈震辍学，步入社会靠做编程赚钱。他对学生时代的最深印象，便是校门口那些“骑摩托很拉风”的小青年。

后来，他倒腾过进口汽车配件，又在西四环的城乡结合部，开了家修理厂，事事亲为，有时连茅厕的大粪都得他清理。

2009年，曾有媒体回访这帮二环路上的飙车族，得出一个结论：“二环十三郎”们早已“从良”，成为好好做人的中产上进青年。

陈震也这么自称，他更清楚中产上面是什么样子。

做改装配件的时候，他遇到过开豪车的金主，撂下一句“换全套，最好的”，根本不在乎二十几万的价格。显然，这还算不上最烧钱的。

多年来，他一直参加摩托车、房车的全国性比赛，成为一个比赛级的车手后，他最直观的感受是，没钱，你都没办法正常的玩下去——护具、配件、维修包括车辆的更新换代，没一个不烧钱。

在他口中，玩车的圈子，整体上也会分成两个群体。

一类像陈震这样，以贩养车，为提高性能更换部件的“改装派”。他跟几个同是改装车飙车族的朋友，早年间还尝试组织了一个名叫“二环战队”的论坛，当时的参与者还不到100人，更像是个草根组织。

另一群人，则有能力直接购买超级跑车，组织形式往往是会员制的俱乐部。

6年来SCC（北京超跑俱乐部）的入会门槛连年提高，从最早的宝马M3升至如今的保时捷911以上车型，2015年起还要看资产证明以及诚信证明。

创始人张宽向曾媒体介绍，一辆最便宜的“超跑”只需120万到130万元，价值四五百万的法拉利和兰博基尼，在中国买的更好。

一份新近流传的资料显示，一个试行的标准是“5000万人民币的个人资产”。目前，SCC有1500多位超跑车主会员，多以80后为主，都是年龄28岁至33岁的所谓“新贵”以及富二代。

另外一个群体，中国首家漂移俱乐部的会员年费等级分为2万元， 10万元，和30万元（S级终身会员）。其中大部分会员是20-40岁之间的成功人士，包括富二代和企业老总。据负责人介绍，S级会员不在乎钱，喜欢开世界最前沿的跑车，“多人都拥有玛莎拉蒂、法拉利，阿斯顿马丁等世界一流的跑车”。

陈震表示，他无法就这个圈子发表任何，因为两边“玩法”不一样，他也不了解。

如果按玩摩托车和玩汽车来划分，这种界限更为明显。就算在北京最大的金港赛车场碰见，两边也几乎搭不上话。

他承认，的确存在“纯粹为炫耀”而玩的人。他还认为，赛车“本身就不是一项平民运动”，“不可能像像篮球、足球那样普及”。在中国的大城市，鲜见可供飙车族比赛训练的赛车场，在日本这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连土壤都没有，更别指望能形成赛车文化了。”

陈震认为，无论草根还是精英阶层，都不应被带有偏见的目光审视。

陈震的微博里，有两个与车有关的关注人值得一提。一个是韩寒，某种程度上他实现了以文养车的方式。

另一位，是SCC的创始人张宽，大屯隧道车祸发生后，他曾第一时间进行调查，证明两个车主并非SCC的会员。据媒体报道，他称那辆肇事的兰博基尼是“很便宜”老款车，在跑车里已经落伍了。

车祸发生后的当天，陈震和张宽的微博，都曾“躺枪”被大量网友光顾，而张宽显然遭到了更不文明的待遇，至今仍有针对他的人身攻击。甚至，圈子里“有牛有马(牛：兰博基尼，马：法拉利）”的朋友，都多少有“被问候”的遭遇。

这种现象，陈震解读为一种不正确的仇富心理：如果用来源正当的财富买豪车，也是一种市场行为，就算那是他们父辈的钱，何错之有？“那也至少能证明，富二代的爸爸，比一般人的爸爸，在当年付出了更多的努力。”

结束采访前他笑称，自己的故事很励志。陈震说，他连国外的房产都置办好了，就等着适当的时机，将孩子送到国外接受教育。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孩子被人称作富二代，并相当有底气表示，“这本就是个很无聊的说法”。

“当然，我肯定没法给儿子买个兰博基尼，因为——我自己还买不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