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投结束又反悔 英国人在搞什么

选民为什么后悔

　　在“脱欧”公投结果出炉，首相卡梅伦宣布辞职之后，不少英国民众似乎才意识到要搞清楚“欧盟”到底是什么。在公投最终结果公布6小时后，谷歌公司的搜索结果分析显示，英国人搜索的最热门问题是“离开欧盟意味着什么”，第二大热门问题是“欧盟是什么”，第三大和第五大热门问题也是有关欧盟的基本知识，分别是“欧盟有哪些国家”以及“欧盟有多少个国家”。统计显示，在公投最终结果公布2小时后，“如果我们离开欧盟会发生什么”这个问题的搜索量猛增2.5倍；在公投结果公布4小时后，“我们国家属不属于欧盟”这个问题的搜索量暴涨24.5倍。而了解清楚这些问题，本来是选民们在投票之前就应该做的功课。

　 公投结束还不到一天，已经有英国人表示，自己后悔投了“脱欧”的赞成票。他们估计是看到全球金融市场的动荡之后，才产生了“后怕”。英国公投结果出炉后，英国富时指数盘中最大跌幅8.67%，德国DAX盘中最大跌10%，日经跌8.46%，美国道琼斯跌3.64%，全球股市累计蒸发2万亿美元。对英国人来说，最“肉疼”的莫过于英镑直线贬值，日内最大跌幅达到近12%，导致英国GDP“瞬间”从世界第五跌到了第六。

　 还有更让人哭笑不得的事，从一些社交媒体的内容来看，许多表示后悔的选民称，自己原本预料留欧的可能性会很大，因此自己投一张“脱欧”票可能不会有什么影响。还有人表示，自己投“脱欧”票，纯粹就是为唱反调而唱反调。

　 当然，极端戏剧化的个案并不足以证明英国人投票中的不理性，一些研究机构的统计数据似乎更能说明问题。公投结果出炉之后，金融时报中文网发布的一张图表显示，支持“脱欧”的选区，经济上对欧盟的依赖性反而更高。

　 那些投出“脱欧”票的选民，很可能是受到对欧盟错误认知的驱使。国际市场调查公司益普索-莫里（Ipsos-MORI）于5月中旬展开了一次调查，结果显示英国人对欧盟的印象距离实际情况相去甚远。比如，欧盟占英国国际投资比例，一般认为是30%左右，实际接近50%；行政费用占欧盟费用支出的百分比，英国人的猜测值大约是实际值的3倍。而欧盟移民占英国人口比例、英国儿童福利用于欧盟其他儿童的比例，在英国人印象中的水平都大大高于实际水平。

　 在主张“脱欧”的英国人看来，欧盟严重拖了英国的后腿。但实际情况可能并没有那么糟糕，直到他们投出的“脱欧”票生效的那一刻。

英国人在搞什么名堂

　　选民投票之后反悔，只能说明他们在投票时缺乏深思熟虑。就“脱欧”这件事而言，其所引发的蝴蝶效应，即便是专业人士也难以预料，更何况那些连“欧盟是什么”都还不清楚的普通民众？确定“脱欧”之后，英国需要与欧盟重新讨论的8万页协议，对普通英国民众来说，无异于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尽管很难做出绝对正确的选择，但在互联网时代，选民仍然有足够便利的渠道去尽可能多地了解他们即将投出那一票意味着什么。问题是，在英国要不要“脱欧”这个议题上，很多选民接受的误导远远多于专业、理性的声音。据统计，超过90%的经济学家、几乎100%的权威机构（来自英国国内和国际）都不支持英国脱欧。然而英国司法大臣麦可-戈夫（Michael Gove）——“脱欧”阵营的主要领导人之一——对选民说：“我认为，这个国家的人民对于专家的话已经听够了！”这句话的杀伤力，在英国也同样巨大。当政客拿起民粹和反智这两件武器，英国的专家也难逃变成“砖家”的厄运。

　　专家的意见不科学吗？从公投之前的一些迹象来看，并不是。伦敦股市、汇市乃至全球市场随着民意调查的结果如过山车般大起大落，“脱欧”民意略有上升，英镑就大跌，只要稍微留意新闻，就一定能了解到这些情况。但正如一位评论者所说，英国人并不在乎这些。金融市场的波动，最直接影响到的是那些社会精英，尤其是经济精英，底层主张脱欧的民众只知道：移民太多了！移民抢走了工作！移民挤占了社会福利和孩子受教育的名额！而投票结果也正是这种恐慌心理的体现，低学历、低收入阶层是“脱欧”阵营的主要力量。英国《卫报》调查显示，多数“脱欧”支持者的年收入低于2.5万英镑。并且年收入越高，支持“脱欧”的人就越少。从选民职业来看，农民、产业工人等低技能从业者更倾向“脱欧”；而企业家、金融从业者、教育从业者更倾向“留欧”。公投之后请愿二次公投的，也多是大城市中产和精英阶层。甚至有伦敦市民请愿要求伦敦独立加入欧盟，并加入申根协议。

　　“留欧”与“脱欧”意见的分裂，其实是英国社会分裂、阶层固化（在《21世纪资本论》中，这是一个全球性的问题）的体现。英国留在欧盟的好处，在精英阶层看来显而易见，但底层平民却没有切身感受。分析人士指出，在与欧盟的贸易中，英国长期保持服务贸易顺差和商品贸易逆差。因此，“留欧”带来的经济收益主要流向服务行业，特别是高收入的金融行业，带来的成本却主要由中下阶层的产业工人和农民来承担。这更多地是英国自身产业结构或是财富分配的问题，而不能简单归咎于欧盟。

　　国际救援组织乐施会(Oxfam)2014年发布的一份报告称，人口最顶层的0.1%英国人，收入增长速度是底层90%人口的近四倍。乐施会指出，政府的措施使得富人收益，而让穷人处于不利地位。在排除居住成本之后，95%的英国人的真实可支配收入有12%的下降，而最富裕的那5%人口，可支配收入实际上在翻倍。报告指出，英国1/5的人口(约1300万)正处于贫困状态，社会保障和公共服务方面预算的缩减、收入的下降、基本生活需求成本的上升使英国陷入更糟糕的状况中。尽管英国的失业人口在减少，但工作朝不保夕的人口数量却在增加，很多人的工资收入不能保证基本的生活开支。

　　当精英阶层不能让大众感受到他们在促进社会向更好的方向发展的努力，自然就失去了大众的信任，甚至招致大众的厌恶。知识精英的专业意见，还不如民粹政客的一句口号更具说服力，就很好理解了。精英说“留欧”，大众可能就偏要“脱欧”，因为他们乐见精英利益受损，而自己则是“光脚不怕穿鞋的”。

　　英国脱欧公投中还体现出年龄层上的分化，年纪较大的选民更倾向于支持“脱欧”，而“80后”等年轻一代则更支持“留欧”。但遗憾的是，年轻人的投票率却远不如那些热衷参与政治的老人们。两年前一项针对超过1000名16至24岁人士所作的调查显示，英国年轻人对政治态度冷淡，只有8%的年轻人完全参与政治议程。当然，年轻人对政治没兴趣，也不只是英国才存在的问题。

　　在这样的情况下，卡梅伦还希望借助推动公投来增加英国与欧盟谈判的筹码，意图在欧盟分得更大一杯羹，同时为保守党夺回一部分流向支持“脱欧”的独立党的选票，自然会把事情“搞砸”。

民主程序的一场感冒？

　 关于英国此次“脱欧”公投，在51.9比48.1的结果后面，还应该看到，虽然投票率虽高达72%，但所有登记选民中只有36%希望英国退出欧盟。这显然并不是英国民意的真正体现。在这样一件关乎国家前途的大事面前，英国超过60%的民意在“沉睡”，而投出决定性一票的选民，很多还只是“意气用事”，这不能不说是民主程序的一次失灵。

　 也有分析人士质疑卡梅伦为何不抬高公投的表决门槛，把简单多数改为60%的超多数，或者直接以占全体选民的比例作为衡量标尺（1979年苏格兰权力下放公投中，英国就尝试过以选民总数的40%代替简单多数作为决策标杆，成功在支持设立苏格兰议会的选票达到总票数51.6%的情况下阻止公投过关）；此外，也完全可以设置两次公投，给政府想要的结果加一道保险；英国议会还可以出面干预公投结果，仅将其作为民意参考而不是正式决定……但这些选项卡梅伦都没有选择，原因只有一点：不敢给反对派留下干预公投、践踏民意的话柄。

　 完全遵守民主程序，却得到一个人们不愿接受的结果，仿佛民主真的变成了多数人的暴政。因为多数人并不等于理性和智慧，苏格拉底也正是死于雅典的民主程序，希特勒也是通过绝对民主的选举上台的。但这并不能说是民主的失败或是失灵，只能说是在一个有毛病的社会里，民主也跟着患了感冒。

　 好在英国人还有连署请愿这道补救措施，来帮他们争取一次重新考虑“脱欧”还是“留欧”的机会，从理论上说，只要议会就此展开辩论并且表决，二次公投是可能的。但英国人不可能无休止地公投下去，果真是那样，只能说明民主表决已经失去了应有的权威，已经无法弥合民意的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