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打黑除恶”：“李庄造假门”案件始末

　　新华网2月24日电 （新华社记者朱薇重庆日报记者陶卫红）在重庆“打黑除恶”中，律师李庄被判辩护人伪造证据罪、妨害作证罪一案，成为全国媒体持续关注的热点，从案发，到一审、二审，直至落下终审判决的法槌，其过程一波三折。记者通过调查，了解了大量事实，以期将整个案件始末客观完整地呈现给读者。

　　收取高额代理费，采取违法手段“捞人”，李庄触犯《刑法》306条款

　　2009年6月，黑社会团伙头目龚刚模，因涉嫌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等罪行被依法逮捕。其家人深知难逃法网，急着给他请一个有名望的大律师－－用他哥哥龚刚华的话说就是：要请就请北京的，来头大，最有把握。几经周折，他们找到北京某律师事务所“知名大律师”李庄。

　　去年8月底，龚刚华在北京见到了李庄。李庄说：“没有我们摆不平的案子，没有救不出的人。我本人就办过很多大案子，从来没有输过。”李庄的自我推销，让龚刚华上了套，最终确定请他代理龚刚模案件。第二天一早，李庄找到正在北京的龚刚模老婆程琪，商定了代理之事，以20万元代理一审，而且按李庄要求，提前打到了他的账户上。

　　李庄收到钱后即赶赴重庆。11月25日下午，李庄和龚刚华再次“探讨”案情。李庄说，你弟弟的案子很大，我拿到了口供笔录，可以去北京找最有名的专家搞论证，这些专家要是在论证上签了字，那是绝对管用的，别说重庆的法院，最高法院也要买账。

　　一席话打动了龚刚华，“要找几个人，花多少钱？”“至少5、6个，一个人5万元出场费”“30万够不够？”“差不多吧。”

　　11月27日，30万元又打到了李庄指定的账户。

　　12月3日，李庄找到龚刚模的堂兄龚云飞，告诉他，已经找专家论证了，事情很复杂，要解决问题还要再加100万！李庄还说，我再找找关系，想点办法，你哥最多判个7、8年。

　　12月23日，李庄还对同监舍的人说：“代理这个案子已经收了150万，龚家还给我准备了300万活动资金，只要能保住龚的命，龚家还要给我出2000万。”

　　2009年11月24日，李庄在重庆市江北区看守所第一次会见了龚刚模。李庄说，看了你的材料，照你的口供，几个脑袋都不够掉。龚立刻紧张了，“我已经签字了，怎么办？”

　　李庄站起来问：“你被刑讯逼供了吗？”边说边冲他眨眼睛，“从你的材料，能看出你被刑讯逼供了。”他靠近铁栏杆说，“不翻供，你就死定了。”

　　李庄接着教：“你在开庭的时候要说，警察把你吊起来，吊了八天八夜，吊得大小便失禁，你没有办法才乱说的。”

　　“然后，我会要求法庭对你进行伤情鉴定，如果法庭不允许，我就立刻宣布，放弃为你辩护，按照规定，死刑犯必须有辩护人，没有辩护人法庭就得休庭。然后你就坚持只要我来代理。”

　　李庄得意地说，“用这一"招"儿，辽宁的一起涉黑案件，我硬是让它一个小时就休庭，一年多都没开成庭。”

　　随后的两次会见，李庄都教唆龚以受到刑讯逼供为由翻供，他还教龚在庭上大声喊：“我被吊了！”还要用夸张的动作演示出来。

　　2009年11月26日，李庄第二次会见龚，再次教唆他：只承认非法持有枪支和行贿两种罪，其它罪同案人没交待。

　　2009年12月4日，李庄第三次会见龚，帮助他与老婆程琪串供，教唆龚辩称提供给“黑社会”组织成员的巨款，是被敲诈，而程琪将出庭证明。

　　2009年11月23日、24日，李庄两次教唆龚刚华去作保利夜总会员工的工作，提供龚刚模不是老板的虚假证言，为龚被指控为黑社会头目开脱。

　　为证明龚刚模被刑讯逼供，李庄还让重庆律师吴家友出面，去贿买办理龚刚模案的警察作证，说龚刚模被刑讯逼供。

　　在看守所，记者问龚刚模：“你为什么举报李庄？”“其实我开始很矛盾，不管他是不是为了钱，他总是来帮我的。”龚刚模说：“但是两个问题让我很担心。一是他让我在法庭上闹，你想公安和法院的人都是吃专业饭的，要是露了马脚，我岂不更惨？再说他还说要给我验伤，我哪里有什么伤？二是李庄两次让我在六、七张白条上签了名，他会拿去干什么？会不会敲诈我的家人，甚至会不会把我的企业搞没了？思前想后，我就举报了他。”

　　2009年12月12日，李庄因涉嫌辩护人伪造证据罪、妨害作证罪，触犯《刑法》306条，被重庆市公安局江北区分局刑事拘留。次日，经重庆市江北区人民检察院批准，被依法执行逮捕。

　　一审：李庄拒不认罪，搅闹法庭。无理要挟法官，公然恐吓公诉人

　　一审伊始，审判长依程序告知李庄享有的权利义务。话音未落，李庄就申请江北区法院和江北区检察院集体回避。审判长问其理由，李庄却说：“还没有法律规定，这是一个学术界正在探讨的问题。”审判长严正驳回其申请。

　　李庄又说：“那我就申请8次，一个个申请回避。”当其无理要求再次被驳回之后，李庄竟称：“如果不受理我的申请，那这个庭审就没必要了，我要求我的律师，包括我本人不再说话。”

　　随后，面对审判长和公诉人的发问，李庄置之不理。他的辩护律师忍不住提醒李庄：“你不要安排法官。”接下来，所有人又看到另一幕：庭审中，无论是审判长还是公诉人发言，李庄想打断就打断。审判长多次敲法槌提醒，但李庄不管不顾，自顾高谈阔论。当公诉人归纳答辩意见时，李庄不理审判长的提醒，打断公诉人的发言：“公诉人，你要回去好好学一学汉语言文学。”

　　当辩方提供出一组证据，公诉人么宁对其搜集的程序和真实性提出合理质证时，李庄竟恼羞成怒，当庭恐吓：“你这么办案，对我调取的证据横加指责、污蔑，我相信你离被抓也不远了！”

　　在庭上，李庄辩称自己是履行律师职责，不是犯罪，遭到公诉人严正驳斥。公诉人说，正如李庄的助手、证人马小军证实，“李庄知道只有从刑讯逼供上做文章”，所以，李庄双管齐下，从程序、实体两个方面入手，先编了一个刑讯逼供的事实，叫龚刚模去说，但李庄知道，证据要相互印证，所以他又找到吴家友，叫吴家友花钱贿买警察作伪证。李庄还从实体方面入手，找龚刚华、程琪等人作伪证，否认龚刚模是夜总会的老板，这不是明显的犯罪，是什么？

　　1月8日，李庄案一审宣判：李庄犯辩护人伪造证据、妨害作证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两年六个月。李庄否认罪行，并表示上诉。

　　二审大逆转，李庄明确表示：“我就两个字，认罪。”终审宣判再起波澜，李庄又称，“我以前的认罪都是假的，我是被逼的！”

　　2月2日，二审一开始，李庄仿佛换了一个人，其表情和供述，都让人大吃一惊：“我认罪，一审证据确实充分，适用法律正确，程序合法。我对以前的上诉理由撤回。但不撤回上诉。”

　　两名辩护律师愕然，当即向其指出这样做的后果，要其三思。但李庄坚持认罪。法庭征求控、辩和被告人意见后，决定继续开庭审理。辩护人仍为李庄作无罪辩护。

　　检察官就一审判决认定的李庄犯罪事实一一提问，李庄均供认不讳，而且交待了大量犯罪细节。当回答提问，“你作伪证的目的是什么”时，李庄明确回答，“就是为了欺骗公检法，为龚刚模开脱罪责。”

　　李庄在法庭上前后十几次表示认罪。法庭辩论中，李庄第一个发言：“我就两个字，认罪。”李庄还强调，1月24日，他就以书面形式向法院递交了悔罪书。他表示，自己的一系列行为，违背了事实，严重妨害了国家的司法程序。

　　在庭上作最后陈述时，李庄称“自己的所作所为玷污了律师的神圣职责，缺失了一名律师应有的职业道德素质。我今天也表个态，将来不会接受媒体采访，也不翻供。”

　　2月9日，法院对李庄案作出终审判决：维持一审判决的定罪部分，即被告人李庄犯辩护人伪造证据、妨害作证罪；考虑其认罪态度，依法对其从轻处罚，改判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

　　审判长蒋林的话音刚落，意想不到的事情再次发生，李庄突然声嘶力竭地高喊：“我以前的认罪都是假的，我是被逼的！”“是公安、检察机关诱导我，给我做工作让我认的罪，我会申诉到底！”

　　公众再一次困惑了：李庄为何认了罪又变卦？说自己前几天在法庭上讲的都是假话，这不是彻底否定自己的诚信吗？！

　　记者通过采访了解到，1月12日，李庄曾对同监舍人说，自己三点希望都落空了：一是刚被抓时，判断10天内可以出来；二是自己能够成功阻碍庭审进行，拖延时间；三是舆论会对自己有利，不会被判有罪或者最多缓刑。没有想到都不行了，他要调整策略，争取二审判决结果有利一些。

　　这个“计谋”的实施步骤是：24日写出悔罪书，二审当庭认罪，以期获得缓刑等最轻处罚，律师继续做无罪辩护，达不到目的，就当庭翻供，总之，怎样都不会“亏”。

　　当终审宣判的结果没有达到心理预期时，李庄当即咆哮起来。

　　对此，二审检察员张丽表示，检察机关是严格依照法律、事实和证据指控李庄，在整个诉讼过程中并未给李庄什么承诺，根本不存在其所说的什么控辩交易，而且只有法院才有定罪量刑的权力，检察机关根本无权做缓刑承诺。二审程序启动后，检察机关在1月25日、27日和28日依法提讯过李庄三次，他均认罪，提讯全程都有同步录音录像。

　　在李庄眼里，庭审的过程并不是为了还原事实的真相，所有的证言及供述，都可以因不同需要而信口雌黄。

　　庭审坚持公开、公平、公正，6个证人出庭，控辩双方讯问一百余次，长达9个小时，境内外20多家媒体旁听

　　整个案件的审理中，有几大焦点问题被媒体和公众广泛关注。记者在此原貌呈现。

　　－－是否“刑讯逼供”，辩护律师亲自“验伤”。

　　12月28日，江北区法院委托重庆市法医验伤所对龚刚模进行鉴定。29日，法院向李庄的辩护律师送达了该鉴定。

　　李庄的辩护律师高子程、陈有西向法庭提出：“我们可以验验伤吗？”法官予以批准。高、陈仔细察看了龚的手腕，又问：“你的擦痕是怎么来的？”龚刚模说：“我自己都没怎么注意，记得是去海南玩时不小心划伤的。”二审时李庄也承认，仅凭手上擦痕，不能说明刑讯逼供。

　　江北看守所医生唐勇，也接受了控辩双方和李庄的讯问。他说，在我巡诊期间，从没看见龚刚模有伤，两名24小时看管的民警，也没反映龚有伤。从临床医学角度，如果是8天8夜长时间的悬吊，会造成肢体远端血液循环受阻，造成不可逆转的功能障碍。

　　－－6名证人出庭，接受质证。

　　由于证人保护制度尚不健全、证人厌诉等多种原因，我国法律并没有强制规定证人出庭作证，在刑事案审判中，证人出庭作证率就更低。

　　一审前，8名证人收到出庭通知书，均选择不出庭，审判长当庭宣布原因、书面回复及电话录音记录，但却引起社会热议。二审时，应控辩双方共同申请，法官反复努力，6名证人终于答应出庭作证。

　　在整个法庭调查阶段，最关键的证人龚刚模，回答高子程提问69次、陈有西提问34次、李庄提问10次。龚刚华、吴家友、龚云飞、唐勇、吴鹏也出庭作证。控辩双方讯问证人时间长达9个小时。

　　李庄的辩护律师陈有西在其学术网站上称：六位证人出庭，在刑事审判中甚为罕见，被法律界人士称为本案最大亮点；二审开庭传证人，改变了目前很多刑案二审书面审的局面；两名警察出庭作证，体现了政法机关法治观念的进步。如果由此来普遍推开刑事证人出庭，那对中国刑事审判和司法文明，将是实质性的进步。

　　－－被告人和辩护人的诉辩权益是否得到充分保障，也是社会关注的重点。

　　据记者观察，二审时，法庭辩论阶段，辩方的发言时间长达2小时，而控方不到1小时。控辩双方的平等对抗，使法庭能够最大限度地接近案件事实真相，从而确保判决的正确性。法庭还对所有一审33份证据，以及其它证据，都进行了重新质证评价。

　　－－保障公众的知情权。

　　为了保障公众的知情权，接受各方监督，法庭设置了190个旁听席，邀请全国和市级人大代表、政协委员旁听，境内外20多家媒体记者，北京律师协会的6名代表，李庄的亲属等也如愿获得旁听证。

　　2月20日，北京市司法局吊销了李庄的律师执业证书。全国律协刑事业务委员会副主任李贵方说，律师的责任是维护当事人的合法权益，但要有度，这个度可以理解为事实、证据、法律。中国政法大学法律系刑事诉讼法教研室主任洪道德教授说，世界各国都不允许辩护人妨害司法程序，李庄的行为涉嫌背离事实和法律，没有遵守起码的法律和道德操守，任何一个法制国家都不能容忍！ (来源：新华网重庆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