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博会的辉煌与落寞

　　作者：刘伟伟 来源：南风窗 日期：2009-10-31

　　自2002年12月申办成功以来，上海世博会的筹办走过了近7年的历程。作为中国第一次主办的综合性世界博览会，在北京奥运会已证明中华崛起之后举办的上海世博会，不再背负过于沉重的政治使命，而着眼于创意、节俭、安全、周到、环保等理念。因此，有着150多年历史的世博会在各国办展的经验教训，便成为上海世博会筹办的宝贵财富。

　　是展览会，更是狂欢会

　　 “一切始于世博会”，从自动链式精纺机、大功率蒸汽机、机床，到混凝土、滚珠轴承、电话、电报、留声机和感光胶片，从电的发明到电动机、电视机、录音机和摄影机，从尼龙、塑料到磁悬浮和航天飞机，历次工业革命的最新成果均是通过世博会推向全球市场。始于1851年大英万国工业博览会（伦敦两次举办世博会）的世博会，历来关注全球问题，探求解决之道。从历届世博会的情况看，好的主题、好的创意是成功的一半。

　　世博会自1933年芝加哥世博会（芝加哥两次举办世博会）确立主题以来，大多数主题与科技有关，其他的则与自然、和平等理念有关。二战后，基于对战争的反思，世博会关注和平与发展。1958年布鲁塞尔世博会（布鲁塞尔两次举办世博会）的主题是“科学、文明和人性”，1970年大阪世博会的主题为“人类的进步与和谐”。1970年代以来，可持续发展的命题受到推崇。1974年美国斯波坎世博会提出“无污染的进步”，1984年新奥尔良世博会指出“水乃生命之源”，1998年里斯本世博会的主题是“海洋——未来的财富”，2000年德国汉诺威世博会则倡导“人类、自然、科技——蓬勃发展的全新世界”。

　　世博既是展览会，更是狂欢会。在炫奇的工业产品之外，大众也享受到世博的欢乐生活。麦片和爆米花诞生于1893年芝加哥世博会。冰淇淋甜筒则是1904年美国圣路易斯世博会上的意外发明。1900年，世博会与奥运会邂逅于巴黎（巴黎六次举办世博）。1926年费城世博会（费城两次举办）举行了多项体育比赛，仅马拉松比赛就吸引了100多万观众。电视摄影机使美国观众在屏幕上观看了1939年纽约世博会开幕式（纽约两次举办）。随着信息时代的来临，世博会产品展示功能在减弱，为了收支平衡和保持人气，观光娱乐功能更加突出。参展国的美食盛会、民间工艺制作表演与民族文艺表演成了世博保留节目。

　　“生命中的一次体验”是1982年美国诺克斯维尔世博会的广告词，游客可以观赏到国际著名艺术家的表演：百老汇剧团、芭蕾舞团、古典乐团、摇滚乐团和乡村乐团等等。1986年温哥华世博园里，展馆62个，餐馆却有70多个，各种食品摊应有尽有。当地一对姓史密斯的中年夫妇购买了博览会整个展期的通票。他们说，机会难得，打算每周来吃两顿，把各国餐馆轮流光顾一次。温哥华世博会印制的“Expo86护照”甚至脱销。游客每参观完一个展馆，就在“护照”上盖这个展馆的印章。收集各具特色的各国印章，让男女老幼乐此不疲。在2005年爱知世博会上，各色美食和特色文化展览占据了整个会场的2/3，风头压过新技术和新产品这些世博会的传统项目，使这届世博会更像一场国际嘉年华。

　　融资与盈利难题

　　世博和奥运一样，是展示国家综合国力的舞台，从一开始，其政治意涵就很强。从日不落帝国的辉煌，到美洲新大陆的崛起，再到日本从战败中复兴，无不通过世博会向世界宣告。或许正因为算政治账的缘故，巨额投资和盈利难题始终困扰着世博会的主办方。

　　客观地说，世博会的举办的确会给整个地区的经济和社会发展带来长期效应，但是世博会只要商业运营，就要以盈利为目标，这并非易事。纵观世博会历史，盈利、持平和亏损的世博会各占1/3。进入1980年代以来，盈利越来越难，尤其是综合类世博会基本上属于赔本赚吆喝。这些亏损无疑加重了财政负担，为世博会的后继者蒙上了一层阴影。

　　1855年巴黎世博会的资金只有少量来自捐赠，大部分是财政投入和地方债券，政府为此甚至削减了军费。为了缓解财政压力，当局决定采取门票制度。开幕典礼上，拿破仑三世说：“现在我结束免费参观展览这一法兰西延续了几个世纪的老传统。我认为建立门票制度是公平的，让那些真正欣赏博览会并从中受益的人自愿掏钱买票，比强迫每一位公民为他们无法受益的事情付费（纳税）要强得多。”尽管如此，这届世博会最终还是亏损了800多万法郎。无独有偶，处于普奥战争失败阴影下的维也纳世博会于1873年5月1日开幕，11月2日闭幕，仅有725万人次参观，总投资956万美元，收益却仅及开支的1/6。

　　1904年圣路易斯世博会的预算为1500万美元，市民自发募捐500万美元，市政府拨出500万美元，密苏里州政府向国会申请500万美元。这种三方各出1/3的融资结构成为美国世博会的惯例。为节省费用，圣路易斯世博会以75万美元租下华盛顿大学的校园。而在1915年旧金山世博会（纪念巴拿马运河开通）举办的前9年，相关融资公司就已成立，社会捐赠了500万美元，加州政府拨了500万美元。1926年费城世博会资金来自三方面：联邦政府拨款100万美元，宾州政府和费城政府拨款966万美元，公众捐赠295万美元。

　　斯波坎是世博会历史上最小的举办城市，1970年代只有18万人。有人质疑斯波坎的能力，但“政府主导、市场化运作”的模式却从此起步。1970年5月，美国出台了关于举办BIE（国际展览局）框架下世界博览会的法律Public Law 91-269，明确了总统、国会和商务部在举办世博会上的分工。1972年10月，美国参展斯波坎世博会的法律Public Law 92-598出台，要求商务部做好评估，对政府参展资金设定了1150万美元的上限。1982年美国诺克斯维尔博览会，联邦政府提供了1250万美元的开办金，田纳西州政府提供了1000万美元，市政府仅在博览会购置地皮设施上就提供了1160万美元，并提供了其他一些费用。这次世博会得到了企业界大力支持和资助，包括从43家银行得到的3000万美元贷款。

　　1984年新奥尔良世博会历尽挫折，尤其是资金方面，还没开幕，就宣布破产。新奥尔良世博会只得到联邦政府1000万美元的美国馆建设费，其他费用均为私人企业组成的组委会承担。最后，路易斯安那州政府为使博览会如期举办，只得拿出3000万公共基金补窟窿。组织者以上届及以前博览会的参加人数为基数估算人气，许多人甚至以为吸引1100万人都算保守，结果只来了730万人。原计划仅门票收入就可达1.135亿美元，结果只有5400万美元，纪念品、旅馆、饭馆等各方面的收入也都大打折扣。这次世博会原计划总费用为1.87亿美元，实际上却花了近2亿，收入只有1.08亿美元，亏损9000多万美元。

　　1992年西班牙塞维利亚世博会，预估可能赢利179亿比塞塔（1.79亿美元），但是，最后实际亏损了350亿比塞塔（3.5亿美元）。一些组委会成员因非法增加开支、中饱私囊和其他金融犯罪受到起诉。1998年葡萄牙里斯本世博会，因为气温太高，总共只有1000万人光顾，大大低于预期。事实上，世博会参观人数在达到6420万人（1970年大阪世博会）的峰值之后就开始逐年下降。2000年德国汉诺威世博会主办方的忠告是：“不要过高估计观众的热情。”有187个国家参展的汉诺威世博会，原本指望有4000万观众参观，结果只有1810万名观众，而且89%是本国观众，创下了10.06亿美元亏损的世博会之最。

　　2005年爱知世博会的预算是1900亿日元，由日本政府、爱知县政府和企业平均负担。其中，550亿日元的运营费由组委会自负盈亏。门票收入是组委会的主要收入来源。1500万人次参观可产生555亿日元的收入，实际参观人数却达到2200万。吉祥物销售额达800亿日元，其他收入超过4500亿日元，最终盈利50亿日元（约合4500万美元）。

　　预防天灾人祸

　　 世博会从诞生之日起就多灾多难，既受到财务危机的困扰，又要预防各种天灾人祸。1851年的万国工业博览会上，英国园艺师约瑟芬•帕克斯腾设计的以钢铁和玻璃为建材的主建筑“水晶宫”，被视为建筑传奇。世博会结束后，水晶宫移至伦敦南部重新建造，1854年6月10日由维多利亚女王主持向公众开放。万国工业博览会宣扬了大英帝国的荣耀，而1936年水晶宫的意外焚毁则宣告了日不落帝国的没落。

　　1873年的维也纳世博会可谓祸不单行。在筹备期间，多瑙河突然洪水泛滥，直接影响了工程建设。此前一年爆发的霍乱，吓退了许多参观者。世博期间，霍乱再次爆发，有2855人死于霍乱。1937年，工业宫建筑和著名的圆顶建筑与水晶宫一样葬身火海。1904年圣路易斯世博会开幕前，长达12个小时的暴风雪搞得主办方不知所措。1992年塞维利亚世博会在施工的过程中，两次发生大火，主题馆——“500年间人类伟大发现”在开幕前两周化为灰烬。

　　跨国犯罪和恐怖主义是个全球问题，安保是各种大型活动的头等大事。爱知世博会期间，日本警方成立了国家警察厅牵头、警察厅长官为领导的安保工作指挥机构。爱知县警察本部配备了专门处理劫机及劫持人质等恐怖事件的特警队，以及处理核、生物、化学等恐怖袭击的反恐队等职能分队。不过，爱知世博会期间并没有出现警察密布的紧张气氛。警察只部署在要害部位，负责及时处理保安公司发现的苗头性事件和违法犯罪。18家保安公司承担了世博会展览期间的各项保卫工作，包括入口安检、公共区域警戒、会场巡逻、路口疏导和停车场交通指挥等。

　　疏导人流和以人为本的服务

　　 疏导人流一直是世博会颇为头疼的问题，这既需要良好的交通规划，也需要以人为本的服务。爱知大学的久野先生回忆了大阪世博会时的经历：当时只有6岁的他不停地在排队，上、下午各参观了一个展馆就悻然而归。

　　1992年塞维利亚世博会预计游客3600万人次，实际超过了4180万人次，平均每天24万人次，高峰时达到63万人次，有时要排6个小时的队才能乘上交通工具。虽然塞维利亚市修建了拥有4万个床位的旅馆，并在郊区提供了1300多栋房子供住宿，但住宿还是紧张。

　　1998年里斯本世博会以南北向的林荫大道作为场内交通主轴，串连各个功能区域；另有一条东西向的结构轴线，分别与场址周围的4个入口相连，其中一个是主入口，另外3个用于高峰时疏导人流；此外，还有工作人员入口、紧急入口和贵宾入口。停车场共有22714个泊位，绰绰有余。交通辅助方式包括电瓶车和兼有观光功能的空中缆车。调查显示：43%的游客表示非常满意此次世博会，52%的游客表示满意，本国和外国游客的重复参观次数分别为2.24和1.36。

　　2000年汉诺威世博会期间，使用晚间门票的游客数量约占20%，缓解了白天高峰时段的交通压力。2008年西班牙萨拉戈萨世博会恰逢盛夏，高温考验着参观者的耐心。排队等候区设置了遮阳伞及喷雾降温设施，饮水口随处可见。从萨拉戈萨高速铁路站只要步行700米，或者在市中心搭乘水上出租车，都能方便地到达埃布罗河岸边的世博园。

　　2005年爱知世博会采用了预约的方法减少排队时间。每位现场观众还可凭票选择两处展馆的“快速通道”，以便综合安排时间。世博会会场备有上千辆婴儿手推车和轮椅，所有的地方坐轮椅的人都不用排队；会场内有盲道，还有专门供盲人使用的参观指南；厕所设有报警装置，身体不适或发生意外，只要按下电钮，救护人员会很快赶到；地面大多采用防滑、防水的材料。爱知世博会的遗憾在于会外语的志愿者太少，影响了服务质量。

　　环保与可持续发展

　　 世博之后场馆的利用，也关系到世博的成败，毕竟世博不只是为了短期效应。历届世博会都留下了许多经典建筑，如1889年巴黎世博会的埃菲尔铁塔、1958年布鲁塞尔世博会的“原子塔”和1962年西雅图世博会的“太空针”。1974年6月5日，斯波坎世博会规定了第一个世界环境日，主题为“只有一个地球”。近30年的世博会更加重视环保和回收利用，而不是大兴土木。

　　1970年大阪世博会结束后，原址成了世博公园和主题儿童游览园；斯堪的纳维亚馆移到北海道建起了游乐园；多米尼加馆移到尼崎市改建成敬老院；沙特阿拉伯馆移到静冈县改建为车站；越南馆移到广岛县改建成史料馆；厄瓜多尔馆和摩纳哥馆移到丰中市改建成幼儿园；电器通信馆移到大阪都岛区改建为电器通信学园讲堂；三菱未来馆移到宝冢市改建为恐龙馆。

　　1992年塞维利亚世博会后，大部分展馆被立即拆除，有54处即60%的建筑得到了再利用。西班牙政府在拆馆后的空地上建立了“塞维利亚科技园区”。目前，科技园区内已有195家高科技企业，近8000人就业。

　　汉诺威世博会制定了可持续发展的“汉诺威原则”：不建造任何在世博会后无用的东西。日本建筑师坂茂使用再生纸搭建了日本展馆。临时展区在世博会后发展成居住为主的新市镇，永久性展馆则发展成商业及休闲娱乐中心。汉诺威世博会完成了高水平的废物回收利用，高科技垃圾控制系统使每位参观者产生的废物量保持在300到350克的范围内。

　　爱知世博会为保护自然风貌，“不削山头、不填谷底”，全部展馆由可拆卸的材料建成，世博会结束后大部分建筑都被拆除。移栽到世博园区的树木、竹子都被一一编上号码，世博会结束后物归原处。展会还引入了磁悬浮列车、燃料电池混合动力巴士FCHV-BUS、IMTS多行驶模式自动行驶车，还有电池发电驱动的高空缆车和自行车出租车等。

　　2008年萨拉戈萨世博会采用风能等清洁能源发电，同时启用环保自行车、氢动力公交车和太阳能渡船等，展会所使用的文具、纸袋等也均由环保材料制成。科技的日新月异，其标志终于从“制造”转向了“循环利用”。

　　150多年的世博历史上，历届展会无论成败，都给后人留下了丰富的遗产：更尖端的技术，更精巧的产品，更发达的交通，更丰富的景点，更清洁的环境，以及最最重要的——开眼看世界的心态，和可持续发展的理念。希望上海世博会成为上海乃至中国可持续发展的新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