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培黎职业大学院办主任尤锡良说,公办大学的扩招以及近几年来新出现的国有民办独立学院,使原来意义上的民办学校的处境更加艰难。
独立学院,也称国有民办学院或二级学院,是一种公办普通高校利用其品牌资源,按照民营机制运行、降低录取分数、实行高收费的学院。如何界定这类学院的性质存在着很大的争议。云南教育科学研究所高教研究室主任李慧勤提出了“红帽子说”———许多二级学院的法人仍是由公立高校的院校长来担任,因此办学的风险还得由公立院校来承担。在实际操作中,由于产权不清,独立学院面临着许多冲突和困境。
但是,今年5月,教育部下发了《关于规范并加强普通高校以新的机制和模式试办独立学院管理的若干意见》,确定了积极鼓励独立学院发展的态度和政策,认为独立学院是一个好的创造,今后国家将在本科招生计划上对独立学院进行倾斜。各地、各部门和各高校都要因地、因校制宜积极发展独立学院。这结束了长期以来教育部对独立学院的暧昧态度。
据不完全统计,全国现有25个省市举办的独立学院共300多个,现有本科在校生40多万人,今年计划招生30万人。浙江和江苏两省是独立学院最多的省份。浙江省20所本科院校有18所创办了19个独立学院。尤锡良说:“像城市学院,现在事实上已经是公办民营性质了,政府特别支持,在资金、文凭等各方面都有优惠。”他认为,虽然《教育法》规定各高校待遇都平等,但是事实上,仅民办学校之间就分出了三六九等。独立学院的发展和对它的倾斜扶植,打压了业已苦苦办学至今的真正的民办高校,它们很难与挂着名牌大学名头的独立学院竞争。
独立学院既有公立大学的特征,又有私立大学的运营机制,它更像是介于公立学校与民办学校之间的怪胎。苏州大学赵蒙成、周川两位教育学博士把这类学院描述为“以财政拨款之外的社会资源为主要经费来源、拥有较大的自主权和独立性、依附于公立大学的综合性的办学实体”。有一些二级学院通过吸收民间资本,建有独立的校园,利用社会力量办学,如吉林大学高等技术学院提出“校企联合、自筹资金、独立核算、自主管理”。还有一些是所谓的“校中校”,实行“一校两制”,例如宁波大学科技学院提出“依托母体、相对独立、总体协调”。
“正统”之争
2002年12月,正值九九届大学生寻找工作单位的时候,南京大学小百合网站上出现了名为《发生在南京大学的“正统”之争》的文章。文章说,南京大学计算机系的学生在应聘过程中看到了许多号称也是南大计算机系的陌生面孔。而且这些陌生人在面试中都口口声声称自己在计算机系排名前二十位。而事实上,南大计算机系光保送就有27人,还有4人要出国。那么,这些自称排名前二十的陌生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原来,南京大学在1998年就开始向教育部申请成立一个国有民办二级学院——“金陵学院”。金陵学院学生的毕业文凭和学位证书上只比南大的学生多“金陵学院”四个字,用人单位不留心是看不出来的。金陵学院党委书记王雪之说:“毕业文凭的落款是最关键的地方。金陵学院的落款和南大毕业生毕业文凭上的落款一模一样,都是南大的印章和南大校长的签名。”背靠大山好乘凉,正是由于毕业文凭的诱人之处,这种戴着“红帽子”的独立学院才成了香饽饽。
对于许多独立学院的学生而言,“红帽子”无疑成为就业时的一块响亮招牌。但是真正公立大学的学生因此感到气愤,认为这无异于花钱买文凭。因为独立学院搞学费双轨制,学生一般以交一定数量的建校费为前提进入学院。1999年,金陵学院招收了第一批本科生,平均分数比当年的统招生低80分左右。王雪之说,当时这批学生每个人收费8500元,而当年统招生的学费在3000-4000元左右,不少人认为金陵学院的学生是“花钱买进南大的”。
另外,眼看着一年不如一年的就业形势,本来不属于同一条起跑线的人却与自己站在同一平台竞争,这对公立大学的学生也是一大打击。但是王雪之说:“现在讲公开招聘,并不因为你是统招生,用人单位就要你。”
公立学校变相营利?
“金陵学院的资金不成问题。我们有偿局部使用南大的资源。但是南大没有投入一分钱,反而金陵学院已经向南大上缴了几百万。” 王雪之说。所谓“有偿局部使用南大的资源”,是指南大统一盖了可以容纳1000人的简易房,供金陵学院的学生上课,相当于“校中校”。师资力量也主要来自南大,60%是南大的老师。
我国教育法规定,教育事业属于公益性事业,不得营利。南京大学高教所访问学者张国华认为国有高校办独立学院的这种做法不合理。国有高校挖掘潜力,划出一片校园,分出一部分教师、管理人员,拿出一些吸引生源的热门专业去办(或合办)在体制上含混不清的独立学院,并参照民办高校的高收费标准收费,这是办学向经济效益看齐。
独立学院还采用“专升本”、“专接本”、“专转本”、“专本连读”等方式,逐步将高职由专科层次向本科层次推移。一位大学校长直言不讳地说:“我们是搞假民办!到三年级我们就要把这些‘国有民办’生从二级学院拉出来放回各系。”“假民办”的原因很简单,这些学校打的是创收的“小算盘”。
在金陵学院创办后不久,教育部和江苏省分别给南大投入6亿元。投入资金的本意是为了阻止南大办金陵学院。王雪之说:“金陵学院已经3年没招生了。因为当时教育厅的人认为南京大学要创世界一流大学,创办二级学院会影响办学质量。现在金陵学院已经结束了,今后什么时候办、怎么办,都还没有定。”
那么独立学院究竟该怎么办呢?教育部的《若干意见》对独立学院的要求主要是三个字:一是积极发展,突出“优”字;二是规范管理,突出一个“独”字,独立学院是独立法人,要实现校园、财务、管理、文凭的独立,坚决治理那种变相搞收费“双轨制”的“校中校”,新的文凭必须注明独立学院,即“××大学××学院(独立学院)”;三是突出一个“民”字,强调民办机制,坚持体制和机制创新,不许搞“双轨制”,不是靠增加国家和地方的财政性教育经费来发展,独立学院要按《民办教育促进法》来管理。
教育部对独立学院的这些规定并没有涉及核心问题——独立学院的产权归属。如果独立学院的性质是民办学校,为什么非要冠上公立大学的头衔?事实上,独立学院的形式其实是公立大学为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尤锡良说:“民办学校的主要特点是不养教师,一般都从公立大学请老师过来兼职。民办教育这么多年来的一大成就就是形成了一个很庞大的教师队伍,既发挥了教师本身的优势,也促进了教育事业的发展。”但是一旦独立学院形成气候,同样依赖公立大学资源的民办高校就会陷入危机。
另外,教育部的《若干意见》能否真正解决“独立学院不独”的状况呢?
王雪之将教育部的要求简单地量化为数字:“教育部对国有民办二级学院要‘独立’的要求,就是要有独立的校园、300亩地、4万平方米建筑和1000-2000万的仪器设备等。”他说,南大在鼓楼和浦口已经有两个校区,现在正在考虑校园规划,要不要建一个新校区,以便使金陵学院成为“独立学校”。看来,仅仅一个《若干意见》,还不足以将独立学院从公立大学身上剥离下来。
独立学院之所以不“独”,是想借着公办学校的优势为自己谋出路。上海财经大学职业技术学院建立前期,上海财大投入了700万元,之后专门下文,“凡是职院用设备,各系部一律不准收费”。在创办二级学院上具有老大哥之称的同济大学,也在专业设置、招生、财务、人事、职称评定和办学资源分配等方面给予高等技术学院一系列优惠政策。“不依靠校本部,谁也干不起。”哈尔滨工业大学职业技术学院常务副院长顾德库的话代表了许多独立学院院长的心声。王雪之说:“金陵学院如果挂南京大学的牌子,就可以直接招收本科生,如果脱离母体,只能招专科生。像三江学院,是江苏第一个纯民办学校,今年已经10周年了,但是直到去年才允许试招本科生。而东南大学成协学院就可以直接招收本科生,大专和本科的最高学费可达13000元。东南大学是重点学校,它的文凭对学生有吸引力。”
“借牌子,搭台子,找路子”,许多二级学院的举办者深谙此道。西北工业大学金叶信息技术学院副院长王廷瑞教授强调说,二级学院不能完全独立。公立学校尤其是一些老大学利用自身品牌、管理、教师优势,容易吸引企业、上市公司等社会力量参与二级学院的建立。吉林大学高等技术学院就是股份合作制学院,吉林省卡伦湖股份有限公司投资了办学场地和办学设施;北京联合大学与旅游行业关系密切,旅游行业筹资4000多万元为该校旅游学院征地盖房,每年大约都拿出300多万元来补充办学经费。
独立大学享有的特权和优势会导致一些民办高校也寻求戴上“红帽子”,最终有可能使国有、民办这两种办学体制趋同化。一旦形成这种局面,就有悖高等教育多样化的目标。此外,独立学院是否能够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民办学校也令人怀疑。国有高教资源与民间资本的结合,会产生体制摩擦、效率低下等复杂的问题。
但是在教育资源依旧稀缺且分配不均,现有制度对民办教育的态度只有“促进”之名的时候,在利益的驱动下,独立学院依然富于成长空间。
( 本报记者 漏丹 黄一琨 北京报道 03-08-25 123 )
转自搜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