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谈谈《新周刊》的专题策划
● 策划的本意是编辑,就是对资源的掌握和有效的、创造性地使用。《新周刊》的策划源于我12年电台栏目策划的积累,借鉴了《中国可以说不》的制作手法,一开始就以受众为中心走市场路线,并在不懈的思考中迸发新意。
(康建中:提到《新周刊》,大家会想到它的封面很大,有非常经典的第四城、飘一代等等。封总作为《新周刊》的灵魂人物,见证了八年的成长历史,在新闻专题和新闻故事策划方面有非常丰富的经验。请您谈一下新闻专题方面的体会。)
杂志栏目创新的背景:从电台工作经验到杂志的延伸
大家关注《新周刊》,最关注的一点可能就是它的封面和封面所选择的大块文章,即所谓的“专题策划”。今天我不会像许多年前那样一提“策划”马上反弹——新闻的“策划”似乎给人走进“误区”的感觉,让大家觉得做新闻策划是有窍门、走捷径一样,所以我当时跟很多同行探讨的时候说,我别反感“策划”这个词,我说大家不要忘了策划的本意是编辑。我是编辑,编辑该干吗?编辑就是干这个的:资源的掌握和对所有资源进行有效的、创造性地使用。要拿这个来解释策划,大家不要想偏走偏了。
我个人也算是传媒人出身,大学一毕业就进电台,在偏远的甘肃电台做了四年,然后又到广东台做了八年;电子传媒对这一块很明确,在电台也有策划好的节目,要求对一些常规节目有独特的想法。当时窦文涛是我的同事之一,他现在很有名,那时和我是搭档,我是节目监制,他是主持。我们俩觉得做一般节目没劲,想在形式上做一些创新,在1998年做了个关于名人明星的直播节目《灿烂星河》,节目可以接通听众电话直接和名人对话,一次1到1.5小时。冯巩、陈佩斯当时做我们的节目还觉得不过瘾,觉得新鲜。当时国内还没有这样的直播节目,后来很多北方电台都到广东台学习。
有一年中秋节晚上,我和窦文涛做了一档节目“你好南极人”。当时我们在采访广州一个海岸电台,那种海务局用来和海上取得联络的电台,他们经常收到南极长城站的信号,因此我们想到把长城站和中山站两条线接起来,一端接到室内,和听众呼应;另一端接到南极科考人员北京的家里。后来这个节目获得当年“中国新闻奖”一等奖。
我去做《新周刊》的时候不是在真的白纸上做,而是过去积累的延续,我做电台的时候就对纸媒非常关注。比如当时《三联生活周刊》刚刚起步的几次反复过程中,我作为一个读者非常关心,内心有很多想法,觉得如果有机会我很想做一本周刊,做一本好的周刊。后来我终于有机会做《新周刊》了,但实际上那时自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如果要做成一个中国的《时代周刊》,那我们不具备的条件太多了,不只是所谓的中国国情;我们连最基本、最需要的行业常识都太缺乏了。
1996年《新周刊》创刊的背景是要做一本有特色的杂志出来,确实需要走出特殊的路,需要创新。这个时候我翻到了以前我在电台工作时经常琢磨的东西,当时的大量想法写在了纸上。大家现在觉得榜怎么怎么样,其实我在80年代就开始做了。第一期,我设计了一个栏目“《新周刊》流行榜”,这些东西可以作为资讯集中起来。强化排行榜,这只是个小细节。我在报纸上看到,非常早的一张报纸十块钱在上海可以买到很完整的一篇文章,一小段话要北京记者写一段,广州记者写一段,深圳记者写一段,武汉记者写一段或者香港写一段。那时候香港有一个记者,每篇文章都写一个,看看比较起来有没有意思。这种形式第一次出来以后,我们形成了一个很有特色的栏目“七城市调查”,个人能够施展的空间很大。那时候像我这样有想法的人很多,关键是有没有机会去做。
寻找《新周刊》的特色之路:对图书制作手法实行“拿来主义”
那时候从中国杂志甚至中国传媒大的背景来看,可以开垦的荒地还不多,这也就给《新周刊》在当时找到这么一条路提供了可能性。中国传媒大背景里没有《新周刊》,也没有承担这类职责的角色出现。大家感兴趣的是《新周刊》是怎么来的,怎么找到这么一条路?
第一期做下来,一个栏目一个栏目地编完了,但这个杂志最后卖什么?我自己问自己,总要找到一个特点。编杂志的同时我看到我一个大学时代写诗的朋友张小波,他们编了一本书《中国可以说不》,我觉得这本书可以作为新理念理解。这本书为什么会火?这本书涉猎的东西我们可不可以做采访?
《新周刊》从采访作者、专家,到搜集各种各样的历史资料,包括图片,开始有了专题的雏形。《新周刊》第一期:1996年中国最亮点——中国可以说不。因此专题雏形的想法则来自于我对于图书制作的理解和借鉴,图书比传媒的做法更快捷更有力。97回归的时候,我提出一个说法,我们要做香港回归全记录。此前有一本书《20世纪》就是一本全记录型的书。我认为做《新周刊》就要当书来做,不要想这是在做杂志,做完再说。在我的理解当中,管用的东西就先用,那时候大家并不去分析《新周刊》更像书还是更像杂志,我们恰好在那样一个时期里慢慢找到一些思路出来。
《新周刊》的市场意识:从最初的两张广告空白页开始
我一个老同事在回忆《新周刊》的时候提到一件事。看到《新周刊》第一期的人发现杂志里面留了两个空白页,第一个空白页只有一句话:“这一页留给最有眼光的广告商”。当时他在北京,他说《新周刊》开本很大,很难拿在手里。如果当时有人看见举着杂志到处走的人,那个人就是我。他说他曾经拿这本杂志给一个完全不懂这行,对此不感兴趣的人看,他评价说:这一页为什么空着?很有市场眼光啊。老同事八年以后的感想是:《新周刊》的市场意识从那时候就开始了。
我当时并没有这么清晰的市场意识,但是我被他那句话提醒了。确实,我们杂志在广州做,我们有一些想法要卖出去,但怎么能让人家买你的想法呢?《新周刊》的封面专题也有这一点考虑,即怎么去捕捉市场,我并不是为内容而想的,我是为市场而想的。后来大家看到广州有几场足球比赛,就想:能不能把《新周刊》拿到足球场去卖呢?想到做到,于是我们立即组织人马,大概就三个人——当时的执行编辑就是现在《南方体育》的主编——我说我有一个想法,让你在两天之内编一个足球特刊。结果他两天之内拿出架构,后来商量封面怎么做,我提出,黑色、白色行不行?美术人员很吃惊,说“你敢用吗?”当时是新闻淡季,我认为可以试。
后来中国足协找我们,打电话绕着弯子说,“你们有一篇文章名字的作者叫伏特堡,伏特堡是我们一个公司,你侵犯了我们的名义权。”我说:“伏特堡是译音,任何一个人可以用它来做笔名。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的报道让你不舒服啊?你看我们的版权页是谁办的,上面写得很清楚(当时是总后999集团),你可以找总后去。”结果这个人后来再也不找我们了。我知道他有意见,但我也知道球迷怎么看。我们这一期印了6万册,但很快就不够卖了,开始加印。加印就意味着杂志开始往上走,从此《新周刊》第一次被全国人民知道了。在这之前的大开本,并没有响亮的标题,有了这样成功的先例,它的范例效果就会作用到我们自身编辑人员身上,就会沿着这条路朝新的方向去走。
传媒界一个学者分析这个现象举了一个例子:我在每个城市出差时,住的宾馆窗外就是电影院,一队人排队买票看《泰坦尼克》,还有一队人排队买《泰坦尼克》权威录。我们由此判断,市场中可以作为卖点的因素都被《新周刊》及时抓住了,一种力量使得《新周刊》的整个操作都有市场因素的参与,而不是单独编辑人员的苦思冥想。
是的,我不是简单把自己当做编辑部主任,那种看稿子、开编前会的人,而是考虑产品最后卖给谁,这种考虑从编辑环节就开始了。从这一步开始,形成了《新周刊》选题一贯的要求。
新点子的源泉: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想东西
大盘点开创了一种形式,虽然是我灵光一闪想出来的,可是这种灵光一闪既是个人的积累的结果,也因为当时给我们的想象空间和操作空间大。当时我去999集团开户,在路上的时候想:马上年底了,十大要评选评选,之前的一年我们评选过十大社会新闻,这个新闻那个新闻,可是除了这些某某新闻的表述之外,还能做什么?当时连十大社会新闻都被某些比较保守的人质疑,说体育新闻、经济新闻需要正规划分。到了要大盘点的时候,我觉得这条路可能会特别有意思——能不能叫“十大痛苦”、“十大愤怒”?比如97回归当然是令中国人痛快的事情,而一些社会丑恶现象则可用愤怒来概括。我只想出这两个,就马上给编辑打电话,然后我又沿着我的思路上继续想,有多少都行,于是一些有趣味的点不时都涌现出来。当时标题打算用“清算1997”,我问了很多专家,他们说“你的名字是响亮,这是啥意思?”虽然“1997”并不是意识形态的东西,但是“清算”两个字不能用。那就用最安全的,“盘点”,没想到后来成为风靡一时的报道方式。
情人节的那一期的标题则用了“我爱你”。我们预计到今年的情人节会有商家大量参与,会在话题上有比较大的开放,不如在上面做文章。我们在97年年底的时候想到的总名称是“图说中国爱情”,用图的方式表达中国人的爱情观。做完这些以后发现没卖点,看不出是情人节,我说,能不能写上“I LOVE YOU”?美编说,这个想法更大胆,因为从当时的规定来讲,标题已经超过了刊面。后来我和管理人员解释:我没有用标题,我这期也不叫“我爱你”,而是一个图象元素。今年情人节特辑一整本,我派送了一个巧克力,利用一些技巧打破死规定。
其实那些规定并不是完全规定死,让你什么都不能做。的确可以做的空间是不大,但能不能在这个一定大小的空间里面做得更好,则是最主要的。问题可能在于,你本身基本的东西都没有做好,怎么能谈别的呢?《新周刊》的一些做法出来之前,人们会说中国媒介环境不好,管理太严了,没法展开来做。但是我从来没有在外国办杂志,我是在中国办杂志,做一件事情的难易程度在你那里和在我这里是一样的,没有什么特别。只要你的想法足够多,或者愿意琢磨,你能够想出来的新东西就确实会更多一点。我这几个创意并没有绞尽多少脑汁,最重要的是,我不是为了写文章或是为了满足创作人员的兴趣而写。
不管是何种场合都要去想东西。我的女儿前几年七八岁的时候老生病,要打针,可是我除了看护女儿之外还要工作。我一边陪她打针,一边拿纸画,随时随地都不会放弃选题。你问了一个问题让我想到一个选题,2000年我们做“听评书”,找来很多作者、读者和合作方选京、穗、沪、成都开会,听听大家对《新周刊》的意见。一个成都记者说,成都人更关心他们自己,不关心你提出的问题,你为什么选择成都?我说成都对《新周刊》来说是重要的,在《新周刊》的销量上能跟京、沪、穗媲美的是成都。我虽然没有去过成都,但通过看一些资料我发现成都和昆明在西南所起到的作用很大,从此开始关注成都。后来我想能不能做一个大胆的选题“第四城”,晚上坐上离京的飞机,一下飞机就打电话给编辑部主任,当时是编务副总周革。我说你们几天之后派多少多少人到成都,做这个事情,但是“第四城”的名字不准传出去。成都宣传部长来了以后大吃一惊:“怎么把我们成都命名为第四城?”其实当我在网上敲出“第四城”搜文章的时候就发现,30年代有位作家的确写过成都是他眼里的第四城,也就是说我并不是胡说,已经有历史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