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1943年的9月,经3年多战场的较量,意大利终于投降了!在意海军的主要基地塔兰托的一个码头上,两位海战的对手,都久盼着这化干戈为玉帛的历史性会晤。
安德鲁·坎宁汉,英国地中海舰队司令,新晋升的皇家海军元帅,盟军发起北非战役时,英任海军远征军总司令。
安吉洛·伊亚金诺海军上将,意大利海军舰队司令。
“您比我想像的要年轻,元帅阁下!”
坎宁汉并不掩饰胜利者的得意:“是吗?愿上帝保佑我们永不衰老!”
英、意在地中海曾是盟友
第一次世界大战时,两国海军并肩对德国和土耳其舰队作战,从而保证了地中海的交通安全。坎宁汉和伊亚金诺当时都年轻职低,所以无缘结识。两次大战间,特别是一代狂人墨索里尼的法西斯党执政后,两国关系屡经风霜,海军间友好的互访减少了,互以对方为敌手的造舰竞赛在悄悄展开。
问题的症结在于谁是地中海的主人。
大英帝国咆哮着:“是我!”
远在17世纪的英荷战争期间,英国人就认识到地中海的重要性。“地中海”是欧亚和非洲两块大陆环抱的一块水域,有人说:“控制海洋,就控制了世界,”那么,占有地中海,就是占有这两块世界最大大陆的第一步!大英帝国虽然偏居欧洲一隅,却凭藉实力,强占了直布罗陀、马耳他和埃及,在地中海形成刀口断腰的有利军事态势,经几百年殖民战争和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考验,“地中海主人”的地位从未动摇。
墨索里尼生气了,他的嗓门更高:
“不,是我,是我们意大利人!”
如果打开地图,你会看到,意大利版图恰恰相反像欧洲巨人伸出的一条有力的小腿,地中海只是它洗脚的澡盆。假如这条小腿甩几下,它完全可以把澡盆踢翻。墨索里尼由此认为,主人非已莫属。
墨索里尼虽然狂妄,但事实是地中海控制在英国人手里。所以,当希特勒应允战胜英法后把地中海交给意大利时,墨索里尼就携裹着包括伊亚金诺在内的全体意军官兵,一头扎入了希特勒的怀里。北非战争和希腊之役,就是他为控制地中海迈出的关键性的一步。由此,保证从意本土到北非的横跨地中海的补给线的安全,就成为意大利海军的第一重任。
英国人自然不会退缩,要全力维护从直布罗陀经马耳他到亚历山大港的纵贯东西地中海的交通线。纵贯切横断,东西对南北,两条敌对的交通线在地中海叉成一个巨大的“十”字,常识告诉双方,谁能歼灭对方的舰队,谁就能保护自己的交通,谁也就能成为地中海的主人。于是,双方主力舰队的交锋就不可避免了。
初战难见胜负
1941年3月27日午后,坎宁汉上将带着手提箱,走下他的旗舰“厌战”号。
“我要上岸过夜”。他对跟在身后的随军记者说。
消息在亚历山大传开了:今晚舰队不会出航。
然而,当晚7时整,夜幕刚刚降临东地中海,坎宁汉就带着他强大的舰队驶出了亚历山大港。
坎宁汉略施小计,岸上的和平居民,当然也包括潜伏在意方谍报人员,就被蒙在鼓里了,不知哪一位军事家曾经教导说:“打仗,既需要狮子一样的勇猛,更需要狐狸一般的狡猾!”
三天前,驻马耳他的侦察机报告说,在西西里鸟以东发现意大利舰群活动。坎宁汉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果断选定了出击的时机。虽然他的旗舰名为“厌战”号(玩弄文字游戏,是英国人的擅长),但坎宁汉海军不仅不厌战,相反他和他的舰队渴望着一场海战。1916年的日德兰大海战,至今已25年了。“厌战”号就是从那场大战的炮火中历过来的,不过由于舵被挤碎,中途饮恨退出战场。自那以后,还没有一场像样的海上会战。坎宁汉58岁了,在退役前,他还能指挥一场海上的“奥斯特里茨”式的战役吗?
舰队驶进暗障,坎宁汉似乎信号十足。
伊亚金诺也是个好战者。虽然他并不想为墨索里尼卖命,但要为意大利军人的荣誉争光。就他本人来说,是个著名的舰炮炮术专家,相信自己舰上的巨炮能把一切敌舰砸得粉碎。他指挥自己的舰队向东南航行,已做好了迎击坎宁汉的准备。伊亚金诺没见过自己的对手,说真的,他真想见识一下坎宁汉是什么样子。不过,像开头的一幕,他是绝对预见不到的。
两支庞大的舰队在缓缓地、悄悄地接近。然而,他们又不知道自己对手的确切位置。在这无尽的黑暗中,谁能先发现对方呢?海上制胜的关键是先机制敌!
坎宁汉眼明手疾,这是因为他的舰队里编有一舰航空母舰“可畏”号,从英伦三鸟出发,环绕南非好望角,长途航行了1万多海里,三天前刚经苏伊士运河开出亚历山大港,以接替受伤进坞修理的“卓越”号。也许正是“可畏”号的到来,才坚定了坎宁汉出战的决心,一个明显的事实是,意大利没有航空母舰。“可畏”号将给英国舰队提供制空权。3月28晨7时30分,“可畏”号派出的侦察机发回报告,在克里特鸟以南海域发现意大利三艘巡洋舰和三艘驱逐舰。
威佩尔少将指挥的分舰队,已在海上游弋了两周,但一无所获,他一接到坎宁汉的指令,惊喜不已,立即调整了航向,全速前进。
坎宁汉亲率的主力舰队距敌太远,此外,据分析,这尚不是意主力的舰队,“可畏”号的舰载机还不到出击时机。因此,坎宁汉把迎击的任务交给了在近敌海域的威佩尔分舰队。
威佩尔的对手是桑森尼蒂海军中将,他奉伊亚金诺的命令前出搜索警戒,因此格外小心。8时10分,观测兵报告:“发现英国巡洋舰。”
这场初战,可说是势均力敌。威佩尔的巡洋舰虽多出一艘,但全属轻型,主炮口径小了两英寸。距离十二海里时,桑森尼蒂指挥自己的小舰队,取“S”型运动前进,以躲避炮火。距离更近了,英舰开始还击。然而,双方的炮火都未能给对方造成损失。
威佩尔灵机一动,命令转航。坎宁汉的主力舰队正在逼近,只要桑森尼蒂紧迫不舍,威佩尔就能把他引进坎宁汉战列舰的巨炮射程。双方距离越来越近,虽然不断有炮弹在周围爆炸,但威佩尔得意地笑了。
40分钟后,意舰突然停止炮击,调转航向往西北方撤去。
追,还是不追?威佩尔经两分钟思索,毅然反退为进。
他不知道,伊亚金诺也为英国巡洋舰队设置了一个陷阱。
算计不成,毁灭只在一瞬间
撤退的命令是伊亚金诺下达的。正像他已为英国人设好陷阱一样,他怀疑威佩尔的小舰队是坎宁汉放出的诱饵。一次大战后,他曾任过三年的驻英海军武官,据他的了解,稍经接触就撤退不是英国海军的风格。当他得知威佩尔已追过来时,不仅喜上眉梢,这下可以反客为主了。
追击中的威佩尔舰队情绪高涨,炊事兵把面包和牛肉罐头搬上了指挥台和甲板,炮手们在炮位上吃着迟开的早餐。威佩尔的嘴里塞满了三明治。突然,透过望远镜,他看到左舷前方出现了几个迅速扩大的黑点。
远在80海里之外的“厌战”号上,坎宁汉身旁的报话机里,清晰传来威佩尔惊慌的喊叫和口令声:
“战列舰!发现敌人的战列舰!”
“全体转向180度!”
算计人不成反遭算计,坎宁汉鞭长莫及!
威佩尔舰队转向未完,一排354毫米口径的巨型炮弹落在他的舰队中,溅起的水柱打上甲板。
形势越来越危急,撤退中的桑森尼蒂舰队也急速转向,直插右翼。英国舰队眼看着落入包围圈,毁灭只在一瞬间!
威佩尔毕竟久经沙场,迅即从惊恐中清醒过来:
“施放烟幕,全速撤离!”
可谓“天不灭曹”,借助幸运的东北风,威佩尔的舰队被大片的烟幕遮了起来。不过,处于编队最前的旗舰“格洛斯特”号却暴露在外,很快遭到集中攻击,一发炮弹命中前甲板,意大利两支舰队在两翼追赶,威佩尔仍未脱离危险。
天空响起震耳的轰鸣声,8架舰载鱼雷机抵临上空。为了挽救身处绝境的威佩尔,坎宁汉毫不犹豫地打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形势很快起了变化,意大利舰队的注意力从海面被引向空中,所有的舰上高炮都在对空吼叫。英机冒着密集的炮火向下冲,投下的鱼雷在水面上留下串串航迹。意大利舰队忙于躲避,队形打乱了,威佩尔乘机逃之夭夭。
“威内托”号战列舰上的伊亚金诺见良机已失,好不懊悔,一股无名之火愤然升起。
战争爆发前数年,伊亚金诺就代表海军,多次提出要建造航空母舰,但每次都被他的“领袖”否决了:意大利半岛本身就是不沉的航母,有陆基飞机足够了!然而,就在此刻,天空中飞机的机翼上全是“米”字旗,意大利陆基飞机何在?
“隆”地一声,“威内托”号的左后部猛然一抖。
中雷了!
精心筹谋的歼敌计划流产了,伊亚金诺愤恨地将双拳擂向台面,随之下达命令说:“返航,回塔兰托!”
英机达到了目的,也不恋战。海面和空中都恢复了宁静。此时是3月28日的下午。但是,海战就此结束了吗?
杀机四伏的血色黄昏
没有!坎宁汉说“没有”。
歼灭以“威内托”号为首的意大利主力舰队,是坎宁汉出海的主要目的。他的三艘巨型战列舰一言未发,甚至没赶到战场,岂能这样空手而归!坎宁汉和威佩尔会合后,沿西北航向继续前进。
“威内托”号的左舷侧被撕开了一条2米多长的口子,经堵漏抢险,仍能航行,但航速已从25节降到15节。在它的前后左右,环布着舰队的全部舰只:8艘巡洋舰,14艘驱逐舰。
坎宁汉的舰队在伊亚金诺后面约50海里,航速22节。两支舰队以每小时7海里的距离靠近。可怕的是,伊亚金诺并不知道他正在被追踪。
地中海的黄昏壮观美丽,阳光穿过薄薄的云层,海面和天边都抹上了一层桔黄。伊亚金诺无竟欣赏,说实在的,他还有些害怕黄昏。黄昏后面是黑暗,黑暗里隐藏着什么呢?距基地尚远,意大利军舰未装备雷达,黑暗中等于瞎子,只能挨打。伊亚金诺不知道此刻坎宁汉在哪里,不知道比知道更令人不安,因为坎宁汉不会善罢甘休。
一架水上侦察机引来8架鱼雷轰炸机。意大利舰队警铃大作,几百门舰上高炮都昂起了头。奇怪的是,英国飞机只在炮火身程外的高空盘旋,并不俯冲下来。伊亚金诺有一种被押上死刑台的感觉;达摩克利斯之剑就悬在头上,你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掉下来?
天空由桔红变成紫色,慢慢又转换成灰暗。攻击的时机到了,英国飞机转向日落的正西方向,急速下降高度,一架接一架地开始俯冲。借助空中未尽的余光,庞大的舰群历历在目。但飞机却显得太小了,想从瞄准镜中捕捉住,真乃不易。皇家海军的桑特少校,指挥它的鱼雷机队,打了一个漂亮的“时间差”。
受伤的“威内托”号是攻击的主要目标,但它位于核心,舰群周围构起了一张火力网。于此同时,意大利军舰放起了烟幕。烟幕掩蔽了舰群,也使舰上的高炮失去了目标。桑特的飞行员不管这些,按预定的方向把鱼雷投入水中。随即拉起机头,消失在夜空中。
“波拉”号巡洋舰作了牺牲品。它行驶在舰群右翼的最外侧,锅炉房和主机的要害部位被鱼雷击中。全盘电力和通讯设备失灵,三个舱室进水,主机停转。
意大利舰群向北移动,但8000吨的“波拉”号停了下来。
盼望已久的海战在预料之外发生
坎宁汉派出“可畏”号上鱼雷机的目的只是为了拖住敌人,他知道,靠有限的几架飞机歼灭意舰队是不可能的。得到的了接火的消息后坎宁汉调整了舰队的航向。至于鱼雷机攻击是否有结果,桑特的中队不知道,坎宁汉也没得到报告。
伊亚金诺一个小时后才获悉“波拉”号失踪。诸舰在烟幕中争相逃避飞机的攻击,无暇旁顾,而“波拉”号通讯设施遭损,电报也未能发出来。
意大利舰队停了下来。是否救援?如何救援?伊亚金诺一时犹豫难决。直到去年12月,“波拉”号还是他的旗舰。他熟悉舰上的每一个军官,与舰长德。比萨少将还是很厚的私交。伊亚金诺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他毅然决定,不惜冒险,派“波拉”号所属的第一巡洋舰分舰队司令卡塔尼奥中将,率“波拉”号的姐妹舰“扎拉”号和“阜姆”号,并配备4艘驱逐舰,组成一支救援编队,迅速沿来路返回。
伊亚金诺的错误决定铸就了马塔潘角夜战的结局,正如他在战后出版的回忆录中千般懊悔地写道:
“真没想到,这是最后一次看到这些漂亮的战舰,我亲手把它们驱赶进陷阱!”
坎宁汉有竟布陷阱,却空手无获;如今伊亚金诺却把猎物主动送到坎宁汉的陷阱里去了。
前卫舰搜索雷达的荧光屏上,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光点。
“发现情况不明舰只,距离5海里,停止不动。”
坎宁汉分析,这可能是黄昏被击伤的意舰。他不愿为此动用主力,指示分出三艘驱逐舰,施放鱼雷击沉它。
就在他调整部署时,新的报告又来了:
“舰只6艘,向我迎面而来!”
来者正是卡塔尼奥的回援编队。它们仍在黑暗中拉开间隔,搜索前驶。一边派出了望哨观溅四周,希望能发现自己的伙伴,或者能看到海面上闪现出呼救的信号。它们不知道,远在10海里以外,就有人将炮口对准了自己。
一场盼望已久的海战,即将在未曾预料到的时候发生。坎宁汉顾不得多想,命大小19艘战舰,沿来舰方向,排成一路纵队。航向调转40度,以便发挥前后主炮的火力。陷阱的大门洞开,专等猎物进来。
距离只有3000米时,突然,两艘驱逐舰上的强大光柱交叉照住了“阜姆”号,几乎在这同一瞬间,三艘战列舰的24门381毫米巨炮和所有舰上的中小口径炮一齐开火,海天被映得通明如画。如此突然的袭击,如此近的距离,甚至无需精确瞄准,这在海上战列舰的炮战中从未有过。“阜姆”号来不及反应,很低快被敲成一堆废铁。在漫天大火中,舰身开始倾斜,慢慢地没入波涛。
“波拉”号和两艘驱逐舰也遭同样的命运。舰上的炮手被迎面的探照灯光照得睁不开恨,根本没弄清自己的对手。另两艘跟在后面的驱逐舰,舰小转身快,高速逃开了。
仅仅3分钟,即有3月28夜的10时27分至30分,一场壮丽的海战被写上了不朽的海战史册,被后人当作范例反复研究和学习。
动中有静。航空母舰“可畏”号在观战。它白天和傍晚派出的两个鱼雷机中队,或是为了隐蔽航母位置,或是因为天黑降落危险,都飞往克里特岛的陆上机场去了。此刻舰上已没有攻击力量。即使有,在这样的近距离作战中,也难以施展。它躲在炮火的后面远远地观战,舰上人员心情舒畅可想而知。有人甚至拉起手风琴,和炮火一起合奏。
“波拉”号也在三海里外观战。看到自己兄弟的瞬间毁灭,自己的前程也无需问卜了。捷足者开始抢夺救生艇。
几小时后,一艘英舰靠上了“波拉”号。按国际海战法规,意军官兵被浮后得到营救。空无一人的“波拉”号被鱼雷送入了海底。
在归途中,坎宁汉指示马耳他基地,以他的名义向意大利海军部以及伊亚金诺,发了一份颇具风趣的电报:
“尊敬的将军:原谅我无法救起您全部的落水士兵。他们在希腊伯罗奔尼撤半岛的马塔潘角西南80海里的海域,愿上帝保佑他们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