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先生离开了我们。
公元2005年10月17日19时06分,在上海市华东医院,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主席巴金先生,永远离开了我们。
先生原名李尧棠,字芾甘,生于1904年。到今天,他洞察了一个世纪的世相人心,“五四”的血在他身上奔流了八十多年。
20世纪中国文化命运的见证人,中国社会命运的见证人,一个寻梦者、醒来者、反思者、批判者……随着10月17日的到来,似乎一切的褒贬都如风过峡谷,徒留呼啸之声。
然而,我们不能忘记,先生曾经在20世纪的关键时期,数度感动过中国。
从前,他因为看清了旧世界的真面目,听到了年轻生命的痛苦呻吟,从黑漆大门的公馆里跑出来;在巴黎圣母院的孤寂钟声里,那心头的火从笔端喷出来,逼着他写起了小说。
“我始终记住:青春是美丽的东西。”他的每一篇作品都在为人类的不幸命运而痛哭,都带给当时的青年一种向光明走去的心情。
当时的巴金,也许没有鲁迅的忧愤深广,没有茅盾的鞭辟入里,但他的强烈激情,强烈的对于青春冲力的渴望却让他成为“五四”青春精神的最好象征:把“人”从传统社会的束缚中解放出来,从不公正和不合理的秩序中解放出来。
先生以文学与现代中国同行,一向是被称作大师的,然而这实在是一个美丽的误解。他始终崇拜的是革命家,他的理想本来是做一个改天换地的巨人,做一个以正义原则和自由精神重新整理地球秩序的英雄。在文学大师的光环下,他其实是一个热情磅礴的思想战士。
从1978年写下第一篇《谈〈望乡〉》,到1986年写完最后一篇《怀念胡风》,暮年的巴金先生,以40万白纸黑字,建立了一座纸上的“文革”博物馆,再现了曾经噩梦中的民族与鬼怪搏斗的场景。一部《随想录》,就是一部“遗嘱”般沉重深刻的“忏悔录”。
“我明明记得我曾经由人变兽,有人告诉我这不过是十年一梦”。在彼时的中国,当世人奔赴物欲的盛宴如过江之鲫时,唯独他,割裂了自己的伤口,一鞭一条血痕地解剖自己、指责自己。
从天堂到炼狱,再到重返人间,这个当代中国一度活得最痛苦最热情的老人,要从解剖自己入手,揭穿那一场惊心动魄的骗局,不让子孙后代再遭灾受难:
“没有神,也就没有兽。大家都是人。”
彼时的巴金先生代表了中国人“说真话”的勇气,“直面自我”的决心。20世纪的中国精神史,因为有了这种“求真意识”、“忏悔意识”,而奠定了新的高度。虽然,他用血和泪发出的警告,曾经被人看作杞人忧天。
柯灵先生曾将巴金先生的生平归结于两个字:一个是“真”字,“思风发于胸臆,言泉流于唇齿”,笃实坦荡,表里如一;一个是“爱”字,爱祖国、爱人民、爱自由、爱正义、爱一切美好和崇高的事业。巴金的朴素就是这样。他的力量就在于真实,简单,始终表达着良心。
如今,巴金先生远去了,世界的沧桑巨变再也不能进入他的视野。但就如他的朋友从前说的那样:巴金先生是一只雄健的鹰,他即使一言不发,也是一种威严,一种力量。在我们头顶的天空,始终有一颗被命名为“巴金”的行星。
巴金先生走了,但他用血和泪发出的警告仍在,他当年许多探索性的思考和他始终表达着的良心,还会闪烁着先知般的光芒。
谨以此,悼念巴金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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