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在天津,快做饭了母亲说去买两毛钱肉,要肥瘦儿。我就到肉铺学着一说,然后拎一小条猪肉就回家了。那时是光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下乡乍见到猪,我还直琢磨,那油光光的两毛钱肉,到底是这黑不溜秋家伙身上哪个部位出来的呢?
我到乡下第一天,白天乱哄哄的还好,晚上就有点想家。
由此,我对猪就不反感了。在房东家住了一年搬走,村边新房里除了我和同伴,大概只有老鼠是喘气的。头一个晚上那叫一个静,静得人睡不着,就有点想念伴随了一年的呼噜声,那声让人心宽少想事少烦恼。
有一首歌叫《我想有个家》。家是什么?家字上面是屋顶,下面的豕字,就是猪。就是到了如今,大部分农村的农户还都养猪。养猪不光为吃肉,猪粪还进池产生能烧火做饭的沼气,还是农家肥。施农家肥的庄稼,打出的粮食要比用化肥的好吃得多,对土地也起了滋润的作用,所谓地越种越厚,道理其实是在施肥上。没农家肥,光施化肥,种几年后连草都不爱长。中国人养家猪有五千多年了,可见这等家畜在咱文明史里也一席之地。陆游诗里的名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人们都记得牢,其实关键的是前两句:“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豚,小猪,泛指猪。要是没有点肉菜下酒,估计钻到山里就是又二村也难有好兴致。猪肉为肉之首,买别的肉需要加个副词,牛肉羊肉鸡肉狗肉驴肉,买猪肉则就说买肉,有的地方标个大字,叫大肉。搞计划生育高潮时村里写标语,真的就有写少生孩子多养猪。我写电视剧《男户长李三贵》时,就有这情节。审片时有人说这合适吗。我说话粗理不粗,要真这么着落实,那些人多地少的偏远山村还就能脱贫致富呢。后来他们说那就留着吧,就那么播了。
1972年我想上大学,因政审没合格刷下来了。刷下来也没什么,问题是也没人告诉咱一声,我傻乎乎地等呀等,从春天等到了秋天。那天派我给猪去打预防针,出没于各家猪圈。村边某家临着公路,一公社干部骑车路过,我鼓足勇气去打听,说几个月我一天工都没敢耽误,咋还没信。他看看我又闻闻味说你就接茬挣工分吧,人家入学小半年了。那一刻可把我弄蒙了,我转身跳进猪圈,专拣大个的摔(得按倒才能打针)。结果碰到个大公猪,真有劲,把它按倒,我腿也软了,一头就撞到圈墙石头上,眉梢立马就流了血,半个脸都红了。没药,抓把烟末子糊上了。散工了,我心里的火也消了。我挺感谢那头大猪,我把火都泄到它身上了。要是憋坏了,兴许就做毛病。或许忍不住胡说点什么,转年人家也就不会再推荐我了。
离开山村几十年,有时还做梦,还在那当农民,已成家,院里养口猪。但真的去乡下,见不少农民已经住楼了。心想那他们怎么养猪呀?下楼一看又是广场又是超市,才意识到时代前进了,伴随人类生活几千年的猪也会渐渐远离农民,远离乡村,而走入集约化科学化生产的环境。我去养猪场看了,如今的优良猪没有了过去那黑脏模样,个个干净,白净,体形好,净长瘦肉。
2007年,肥猪拱门,好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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