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尽头是茨中

　　“我的家乡在茨中村，那里有条澜沧江……”这是雪域童年志愿者改编的歌———地处香格里拉深处的云南省德钦县茨中村是东方早报雪域童年第二期支教所在地，那里除了有奔涌的澜沧江与藏区罕见的百年教堂，更有孩子们清澈而渴望的眼神。

而从昆明通往茨中八九小时的空中与雪山之旅则是壮美与艰险并存，飘舞的经幡、皑皑雪峰、并流的三江与险峻的山径……无不让人感受到一种自然与神性的美。

　　空中·雪山

　　从昆明起飞时是上午7点20分，机上人并不多，前面几排座位都空着，以至于原本不靠近窗户的自己可以挪位朝前看看窗外。滇池向往已久，昨天未及得空去看，想不到与之初次接触却是在空中，郁郁苍苍的悬崖峭壁右侧安然嵌着一弯半圆形的巨大碧玉———那就是滇池，几乎尽收眼底，绿而且蓝，细看时，又有一些褐青的条纹间于其中，不知是不是污染的缘故，想再细看时，脚下风景已幻作莽莽群山，飞机升到了相当的高度，大片大片的白云正在脚下缓缓游移，滇池已成遥远的一个绿点。

　　那真是奇美无比的风光———似乎就要到天的尽头一般，天与地只分作两半，一半是白云与群山，一半是巨大的碧蓝，中间相融处则是东方露出的一抹浅黄与淡红。

　　遗憾的是视线为巨大机翼所挡，不能看到日出，但很快，飞机再次穿越巨大而厚重的云层———浓雾弥漫，似乎一瞬间，天地为之一阔，顿时所有的云都在脚下，山也不见，水也不见，触目所及，只有大片大片的纯蓝，恬静，温暖，巨大的虚空，然而事实上却又是让人充实的。

　　所有的云忽然都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边———其实用“镀”到底是不确切的，那种金光起初是穿透进去的，然后就水乳交融，如一派巨大的波痕，虽然难见太阳的真颜，但那些铺满云端的灵光无不在宣示———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飞机飞越云海，一瞬间似乎离地球已经很远，可以看到灰色与金色云层形成的巨大弧度，飞机就在这样的弧度之上滑行。

　　云层渐淡，脚下再次出现重峰叠嶂，偶见盘旋曲折的一条白色虬龙，不知是不是三江并流中的一支，忽然有人惊喜地叫道：“雪山！”

　　———顺着手指看去，果然一座雪山由低到高渐渐隆起，无比清晰地出现在视线之内，“三江并流、高山雪峰、峡谷险滩、林海雪原”这些与香格里拉紧密相关的字眼终于成为现实，随后的茫茫雪山简直绵延不绝，一座座、一排排、高大、险峻，披着浓雪的，点着似有若无的雪，无不渐次涌来，安静挺拔，清绝雄壮，让人几乎屏息静气。

　　突入眼帘的一座巨大而陡峭的雪山竟有些像曾经在图片中见过的卡瓦格博———藏区八大神山之首，闪着炫目的银光，如羽衣银冠的天神，傲视生灵，而在它的身后，远山如浪，起伏间可见山与山之间笼着的烟岚———是那种纯净之极的蓝，向着远方弥散开来，渐远渐淡，渐次逝去，与天相接处，只是漫无边际的黄色云海———朝霞让远天成为一处放大着的灿然世界。

　　两山之间不知什么时候又夹出一条弯曲的银带，险峻之极，远远看去依然可见翻涌的白浪，骇目惊心，想着应当是一直奔腾向前的澜沧江吧。

　　中甸·奔子栏

　　到中甸后约八点多，出机舱后立刻一阵寒意袭来———当地气温只有零摄氏度，比昆明低了十多摄氏度。虽然被冻得哆嗦着，数十箱货物在几个大男人的折腾下很快装上车，占了后面两个座位，加上前来接机的导游杨涛（藏名洛桑），正好坐满。

　　车出中甸城，天气澄清之极，一切都仿佛被洗过一般，高远而纯净，路两边树叶或红或黄或绿，黄是纯黄，红是鲜红，绿是碧绿，各按其自然之态，映着灰黄的山峰与纯蓝的天空，迎风舞动，几可当得起“缤纷”二字；喇嘛白塔以及飘舞的经幡已随处可见；不时可见晒着青稞的木架———一架架很是壮观，上面挂满了青稞麦，也落满了阳光，乍一看几乎是金色的。

　　纳帕海曾经浩淼的水已经不见了，然而依然阔大，只是成了金黄的草甸与沼泽，一圈一圈的，依稀可见点缀其间的牛羊。

　　车拐过一个弯去，金沙江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就一直相伴相随，奔腾澎湃，然而又清碧异常，经过川、滇、藏三地交界处一座大桥，拐过弯，即进入德钦境内。

　　顺着金沙江一直向下，中午到达奔子栏镇，这里是茶马古道的重要驿站，藏语意为“公主起舞的地方”。奔子栏的阳光很好，镇并不大，似乎也就是一两条长街，多为饭店客栈与杂货店，偶见土楼，彩绘工艺极佳，街上人并不多，似乎都有些懒散闲适的意思，如果不是赶路，在这里住上一两日倒是一个不坏的选择；街两边丛生杨柳，与江南柳树不同的是，此处柳树多高直而挺拔，垂下的柳条柳叶纷披一片，简直如一头浓发。

　　街边有卖核桃、黄果与梨的，核桃极香而脆，梨味似不佳，黄果是第一次吃，与桔子颇似，微酸，剥皮后满手的汁水与浓香。

　　出奔子栏后，车从澜沧江边的谷底蜿蜒上行，数十分钟到金沙江第一弯，此处有一观景台，登台远眺，江水就在脚下，一弯碧带围绕金字塔状的日锥峰形成一个“U”字形，气势极为壮观。

　　站在观景台前微微地有些晕眩，然而不远处一头黑牛却在斜坡处悠然吃草———这畜牲的脚下即是峭壁与大江，它视而不见的闲适让人真是惭愧。

　　车继续上行，拐过一个山角，远远的白茫雪山尖顶蓦地跃入眼中，大片白云在山侧弥散开来，似乎雪山吐出的一团白气，又似雪山白光的凝聚，澄明秋空里，极高、极白、极远，天地似乎也为之一清。

　　一山有四季，此言不虚，就在在高远雄奇的雪山相伴下，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沿途植物呈现出从温带到寒带过渡的奇特景象：从绿柳掩映的古镇，层林尽染的林海，如火如霞的秋叶，到黄红绿色彩斑斓的灌木丛，再到披满松萝的松林、苍茫墨绿的冷杉林，最后是高寒草甸隆起的巨大雪山。

　　沿途山岩也奇特之极，似乎有枕状玄武岩、蛇绿岩等标志，还有直立岩层、皱褶、断裂和破碎岩体。

　　路两边已经可见积雪，再往前，雪色渐浓，颇有“雪域童年”的意境，停车合影时居然可以捏出一团雪球，有人索性扔了出去，自己也扔了几个，有些气喘———此处海拔已在4000米以上。

　　车终于到达白茫雪山丫口———中甸至德钦路程的最高处，此处海拔4200多米，竖有石碑为志。车少停片刻，风很冷，面对寒风中翻卷的五彩经幡，巨大玛尼堆上的青灰石块，遥望近在眼前的雪山，瑟缩间忽起一种生命的虚空，有一瞬间，几乎不知道自己所为何来，又走向哪里？

　　梅里·茨中

　　车转为下坡，积雪渐少，松萝重又开始出现。

　　此段行程颇有趣，司机老刘几乎关闭了发动机，更不踩油门，只是把着方向盘，顺山路左弯右绕，几乎无声前行———此路非熟悉者是绝不敢开的。

　　一路行来，终于到达梅里雪山迎宾台———此处建有十三座白塔，象征梅里雪山的13峰，远远望去，银色群峰巍然耸峙，神姿各异，五色风马旗上下翻飞，然而主峰卡瓦格博峰被云雾所遮，只可见伟岸的身躯，大片大片的浓云如淡墨般渲染在梅里之巅———这藏人心中至高神圣的灵山。

　　未能一睹梅里雪山真颜，多少有些遗憾，只能留待以后。旁边有碑，刻有《梅里十三塔记》，首句颇具气势：“滇藏多山，万山之中，皑然十三峰，卧世横亘，超然傲立，梅里雪山是也。”

　　出德钦县城约十多分钟，路从柏油路转为碎石子路，是从陡峭山坡开出的小路，极窄，一边壁如刀削，一边悬崖万丈，最下面是奔腾的澜沧江，俯视如带，让人惴惴不已（车轮距悬崖处最近的不过20厘米左右），真担心一不小心，司机会将汽车开入澜沧江边中———这样的事例并不是没有，然而看司机镇定自若的神色，知道这担心到底有些多余，但仍然存着“听天由命”的态度。

　　刘师傅大概看出我们的紧张，放起高远悠扬的藏族民歌，那嗓音，那乐曲，似乎也只有在那样的环境里听来才有感觉———群山苍苍莽莽，或高峻极天，或厚重敦实。

　　心一瞬间似乎走得很远。

　　海拔在逐渐降低———从海拔三四千米逐渐降至两千米左右。随着地形的变化，澜沧江忽宽忽窄，河床也或宽或窄，到云岭乡后，光秃灰暗的深谷间终于渐次现出一片清绿的田畴，错落有致的房舍掩映其间，似乎还有数缕炊烟———这似乎才是真正的香格里拉，如诗如画，想真正的桃源不过如此吧。越往深处，山水愈见清幽，感觉上此处风景与皖南浙东山水居然颇有相似之处，而全不似雪山之下。

　　到达茨中所在的乡镇燕门时天色已黑，与尼玛校长与乡政府负责人见过，大致议过晚上的安排，复匆匆沿澜沧江边向茨中开去。

　　约20分钟，到达茨中横跨澜沧江的吊索桥，再行一段弯路，终于到达这次雪域童年支教所在地———茨中村。

　　夜色中的这小小村落似乎很安静，然而当车无法前行，在碎石子路口停下后，忽然不知从哪里就钻出十多位大男孩———都是茨中小学高年级的学生，有些害羞地笑着，不声不响地帮着拿东西，让他们拿轻的，这些孩子却专拣重的，说声“没事”，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匆匆在我们住宿的刘老师与张老师家安顿好行李，尼玛校长带路，夜已极浓，只能靠随身带的小手电照亮，行不过50米，忽然就是一阵响亮的“欢迎欢迎”声，抬眼看去，近百名孩子在夜色中排成一排，鼓掌欢迎，手电的微光下，看得到一双双清澈真挚的眼睛，有兴奋，有好奇，更有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