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呈祥
荧屏上为数不少的止于养眼、一味娱乐的节目,已经令不少观众不太习惯于剔除喧嚣浮躁、静下心来进行不仅养眼、更在养心的文化阅读了
这种养心的文化阅读,当然不止于经典的书籍文化的阅读。
在技术化背景下,要真正做到既充分利用现代科技成果丰富审美表现手段,又不让技术的失度扩张冲淡乃至淹没了艺术,从而有效抵制文化上的墨守陈规和技术至上;在娱乐化时尚中,要真正做到既坚持寓教于乐,艺术通过快感创造美感,又反对止于快感、游戏人生,从而有效抵制文化上的犬儒主义和“娱乐至死”
近日,在教育部参加关于高等学校艺术教育的一次研讨会,听中国美术学院院长、著名油画家许江教授大声疾呼“心灵的文化阅读”,深有同感,甚以为然。我稍加补充,借题发挥,且作《呼唤养心的文化阅读》。
是的,伴随着现代电子技术的普及发展,人们似乎真正进入了一个以看电视节目为主的“读图时代”。电视节目的覆盖面之广、影响力之大、渗透性之强,已为别的文化样式难以企及。据最近的南开大学的《社会大众历史知识调查报告》披露,71.5%的被调查者坦言连自己的历史知识都是从看影视剧中获得的。但又一个相当严酷的事实是:新近在中央电视台第8频道黄金时段播出的由陈道明领衔主演的《卧薪尝胆》和在湖南卫视黄金时段播出的由陈宝国领衔主演的《大明王朝1566--嘉靖与海瑞》,按理,以这两部力作的历史内蕴和美学品位,本应取得较高的收视率,但结果却很不理想。原因安在?恐怕就在荧屏上为数不少的止于养眼、一味娱乐的节目,已经令不少观众不太习惯于剔除喧嚣浮躁、静下心来进行不仅养眼、更在养心的文化阅读了!记得几年前我赴日本访问,NHK(日本广播电视协会)负责对外交流的山本壮太先生办了家宴欢迎我,他的三个儿子都很喜欢中国古典文学。长子已成人,喜读《红楼梦》;次子在大学读经济专业,爱读《三国演义》,说是其间有经商之“策”;幼子读中学,迷上了《西游记》。山本先生问我:“我家三代,都好读中国古典小说。但奇怪的是,就掌握汉字的水平而言,却一代不如一代。这是何缘由?”我沉思片刻,指着他家客厅里的那台大彩电答道:“大概就是它造成的!”他先一愣,接着大笑,应曰:“有道理,有道理。”试想,日文假借了不少汉字,过去没有电视,要传播信息、交流思想,日本人彼此间就得靠文化阅读与书写,掌握汉字的水平自然较高;如今,则主要靠看电视、打电话、用电脑了,文化阅读与书写少了,掌握汉字的能力也就随之减弱了。
不要小看汉字的功能。文字史家们的研究成果已雄辩证明:汉字是人类语言文字中极具民族个性、极先进的一种,它对于中华民族乃至于假借汉字使用的其他东方民族的思维优势和特征,都至关重要。迄今为止,中华文明的最高思维成果,主要还是集中积累和体现在图书馆(包括电子图书馆)里经过历史筛选和确认了的古今的社会科学、自然科学、人文科学的经典名著上。阅读这些名著,须潜下心来,动脑动手,反复琢磨,细心品味,学了知识,长了智慧,不独养眼,更在养心。遗憾的是,如今图书馆里的这些名著,热心问津并认真进行养心的文化阅读的人还不很多。可喜的是,在党中央“繁荣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建设和谐文化”的号召下,越来越多的人自觉从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中吸取精神资源、从外国的优秀文化中借鉴适合国情的有用东西、从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实践中创造新文化,越来越多的人自觉呼唤和践行养心的文化阅读。
这种养心的文化阅读,首先是对经典的书籍文化的阅读。因为这是以一当十、含金量最高的文化阅读。须知,读书与看电视,受众在接受方式上是迥异的:一书在手,可以反复阅读,细细品味;而电视音画,稍纵即逝,逝不再来。书籍是文字符号组成的没有具像的语言平面,作用于读者的阅读神经,需要读者启动思维、引发想象,才能完成鉴赏。如读小说《红楼梦》,那大观园是曹雪芹用文字语言描述的,需要读者调动自身的审美想象在头脑中完成大观园的具像。这种审美想象能力完成的空间联想是人们的一种宝贵的思维智能。而电视音画,是视听语言靠蒙太奇组成的有具像、有声音的一幅幅画面,作用于观众的视听神经,只需要观众产生对应的相对简单的时间联想就可以了。如看电视剧《红楼梦》,大观园已具像化到荧屏上,观众只须产生对应的简单的时间联想--那是清末发生的事即可。尤其是对于普通电视观众来说,电视台播出的节目都是稍纵即逝、逝不再来的,即便尚未看明白,也不可能再倒过来重放一次(读书就可以一册在手、反复阅读)。因此,两相比较,倘让看平庸电视节目的时间挤掉了看经典书籍的时间、把大量休闲光阴都消磨在荧屏前,那思维能力和想象能力的钝化消减,恐怕势所必然。这正是我深情呼唤养心的文化阅读的重要缘由。
这种养心的文化阅读,当然也不止于经典的书籍文化的阅读。虽非经典却有一定思想内涵、文化意蕴和美学品位的一般书籍,以及各种形式的书画展览、音乐歌舞、戏剧演出、文物博览等等,均应纳入我所呼唤的养心的文化阅读范畴。譬如,真正欣赏一幅幅静态的书法国画佳作,那笔力中的神思气韵,那画面中“似与不似之间”的雅致意境,都是需要鉴赏主体以中国传统美学著作《文心雕龙》所力倡的“虚静”心态即审美静观始能领悟。听音乐需要一双马克思所谓的“能辨音律的耳朵”,才能从心灵上悟出旋律美的奥秘。我在奥地利维也纳金色大厅聆听巴赫的交响音乐会时,全场座无虚席,鸦雀无声,连鼓掌也只是在终了谢幕之时才长时间响起。这与在国内参加某些音乐演唱会时从始至终全场或喧嚣鼓掌或舞动彩棒的景象,真有天壤之别。观赏一场戏剧,也需要进入“虚静”,用“心”去看,方能领悟舞台上或遵从梅兰芳的民族戏曲观创造的程式化虚拟化意境美、或遵从布莱希特戏剧观创造的间离效果美、或遵从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戏剧观创造的表演艺术美……总之,都需要受众主体持一种旨在养心的文化阅读态势。
归根结底,呼唤养心的文化阅读,是繁荣先进文化、建设和谐文化的“文化自觉”意识的必然要求。在全球化语境下,要真正做到既自觉继承发扬中华民族优秀文化传统,“各美其美”,又自觉吸收外国优秀文化中有用的东西,“美人之美”,从而有效抵制文化上的盲目西化和盲目排外,全民族需要呼唤养心的文化阅读;在技术化背景下,要真正做到既充分利用现代科技成果丰富审美表现手段,又不让技术的失度扩张冲淡乃至淹没了艺术,从而有效抵制文化上的墨守陈规和技术至上,全民族需要呼唤养心的文化阅读;在娱乐化时尚中,要真正做到既坚持寓教于乐,艺术通过快感创造美感,又反对止于快感、游戏人生,从而有效抵制文化上的犬儒主义和“娱乐至死”,全民族也需要呼唤养心的文化阅读。
(作者为中国文联荣誉委员、研究员、博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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