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德贵
1947年,铁路交通仍然不正常,但季羡林还是下决心要回家看看。没有别的办法,他只有坐飞机从北京回济南。
到了家,看到了未曾识面的第二位婶母。叔父的第一位夫人,姓马,不知道名字,是把季羡林抚养大的,但对这位婶母,季羡林并没有太多愉快的回忆。
继婶母姓陈,名韶泽,从名字看似乎是出身名门,其实不然。但家中原也不是最低层的,不然,幼年时不会学到中医知识。这位婶母是绝顶聪明的人,也是一个有个性有脾气的人。
在季羡林的心目中,婶母地位仅次于生母,他对她非常尊敬。在他离家的12年中,婶母在国内经历了日军占领时期,此时又经历着解放战争。在国外期间,有五六年是音讯不通的,亲老、家贫、子幼,而他又鞭长莫及。叔父脾气非常暴烈,甚至有些乖戾,极难侍奉。家中经常没有经济来源,就全靠婶母一个人支持。她去摆过烟摊,到小市上卖过衣服小家什,在日军刺刀下去领过混合面,骑马到济南南乡去勘查田地,充当地牙子,赚点钱供家用。她靠自己幼年时学到的中医知识,给人看病。婶母以“少妻”的身份,对付难以对付的叔父“老夫”。所以,她的苦心,经常催季羡林下泪。他知道,在那样万分艰难的年代里她竟然没让孙女婉如和孙子延宗(学名为季承)失学,把他们抚养成人。女儿婉如1951年考入天津大学土木工程系,1955年毕业,后来成为核工业部的高级工程师。儿子季承,1952年考入北京俄文专修学校,即后来的北京俄语学院,1955年毕业,后在中国科学院高级物理研究所搞科研管理,也是高级工程师。所以,季羡林知道,如果没有婶母(后来家里人称她为“老祖”),自己的家早就完了。没有她,这次回家恐怕也只能看到一座空房,妻离子散,叔父归天了。
“我自认还不是一个混人。我极重感情,决不忘恩。老祖的所做所为,我看到眼里,记在心中。回北平以后,给她写了一封信,称她为‘老季家的功臣’。听说,她很高兴。见了自己的娘家人,详细通报。从此,她再也不斜着眼睛看我了,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十分融洽,互相尊重。我们全家都尊敬她,热爱她,‘老祖’这一个朴素简明的称号,就能代表我们全家人的心。”
妻子彭德华也不容易,她比季羡林年长4岁,已经到了四十岁。对于季家来说,她真正是做到了“毫不利己,专门利人”。她一辈子勤勤恳恳,含辛茹苦。上有公婆,下有稚子幼女,丈夫十几年不在家。叔公极难侍候,家里又穷,经济朝不保夕。这十几年她到底受过多少苦,季羡林怎么也搞不清楚了。
妻子天资不是太高,上学又不多,她从来没看过任何一部小说,别的书也谈不到去看了。她从来没有给季羡林写过一封信,在德国这十一年也不例外,她根本拿不起笔来。这样一个妻子,文化水平是很低的,但是道德水平是极高的。季羡林对她充满了感激之情。
为了照顾叔公、婶母,妻子呆在济南,一直到叔父去世以后,1962年她才和婶母、子女一起从济南搬到北京,与季羡林团聚。
季羡林从济南探亲以后又回到北京,重新过着独身的清苦生活。
他仍然住在翠花胡同的小院里,孤寂而清冷。饿了,同人力车夫一起去路边的小吃摊,坐长条板凳喝豆腐脑;渴了,捅开煤炉子烧上一壶水,泡杯茶喝。从此,他形成一个固定的生活习惯,即每天的早餐就是吃烤馒头片就炒花生米,花生米是那种最平常最一般的炒五香花生米,然后佐以一杯浓茶,天天如此,从无单调厌恶之感,而且味感还越来越好。这种习惯,季羡林自己戏称是他个人的怪癖。(11)
图为:与家人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