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得到包括各种保障在内的市民待遇相比,他们更珍惜的是一种人与人之间的平等与尊重
核心提示
与第一代农民工吃苦耐劳、以自身的廉价劳动力“无限量”供给城市不同,进入城市的第二代农民工,以一种崭新的姿态展现在我们眼前。
一方面,他对城市有天然认同感,认为和城市没有距离;另一方面,他们在融入城市的过程中,同样也会遇到父辈们曾经经历过的一些问题。
贾俊峰,是本期接受调查的一位朋友,也是众多80后农民工的一个缩影。正像有关调查显示的那样,“不指望挣多少钱,更希望能有机会学到更多的东西,有更好的发展”,是他和他所代表群体的进城初衷,但他们所需要城市给予的还有一些非常重要的东西。
调查人物:贾俊峰/籍贯:张家口沽源农村/城市物语:给我个一个机会吧,我现在不会干,以后就一定不会干吗?不会干还不会学吗?/工作状态:某广告公司业务副主管/月薪收入:1800元左右。
│生│存│现│状│
也算事业小成,却仍走不出自卑的阴影
3月28日下午两点半,贾俊峰骑着电动车,到一个客户那儿去谈广告费用。4点钟左右,从客户处返回公司。公司需要买一些办公用品,于是,他又赶紧开上公司的车,去了趟南三条文具市场。晚7点左右,贾俊峰才返回住处。
新婚不久的妻子已经下班回家了,并且把晚饭所需的蔬菜择洗干净,切好后装盘等他回家炒菜。在石家庄打工的近10年中,他曾有一半以上时间是在饭店工作。相对于正在努力寻求工作的80后农民工来说,贾俊峰的生活已经算是很幸福了。
今年24岁的贾俊峰,现在已经完全融入城市工作的快节奏。来自张家口的他,连初中都没有上完,1998年冬只身来到石家庄的一个技校学习摩托车修理,之后,就开始在石家庄近10年的摸爬滚打的打工之路。对于现在广告公司的这份工作,贾俊峰还算比较满意,因为他已经升到了业务副主管的位置,待遇也相对比较稳定和有保障。为此,贾俊峰心怀感恩。他说如果不是现在公司老板给了他工作的机会,他依然还是那个落魄的坝上年轻人。
在本系列调查报道首篇见报后,众多80后农民工朋友与记者联系“有话要说”。贾俊峰,就是其中很急切、也很特别的一个。采访中,这个经历近10年打工路的坝上小伙儿,眼圈一次次湿润。记者暗自给他数了一下,不长的回顾就有11次备感“伤心”的际遇。当然,同样让他铭记在心的还有一次次挽救他的老师和给他提供机会的现在的老板,让他心存感恩。他想以一个过来人的经历,与大家一起分享在融入城市的过程中,对奋斗、诱惑和尊严的理解。
“仍然自卑,想自己瞧得起自己,但经受太多的不尊重和瞧不起后,还是自信不起来。”贾俊峰神情黯淡。
│调│查│样│本│
再苦再难也要坚强,要相信阳光总在风雨后
向老板借10块钱,被拒绝了;烫伤后,被炒了
1998年,摩托车技校毕业后,我在石家庄修了没几天的摩托车,就返回张家口。当时觉得,别人都是干干净净的上班,我一天到晚浑身是油,不平衡。第二次来石家庄,可以说是被父母“逼”出家门的。作为家里的独苗,父母不想让我在坝上农村呆一辈子,于是我到红旗大街的职业学校里学餐饮。我家里的条件并不差,来石家庄一为学点东西,二是向往城市生活。
毕业后,学校的老师把我们介绍到一个大火锅店当服务员。干了有一个礼拜吧,我的鞋露出了脚趾。当时,我身上的确没几块钱了,就跟老板提出借10块钱,打算去买双新鞋。老板口头上说行,但始终没有借。谁知道,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我一不小心整个右脚踩到了烧得正旺的大炭盆里,脚上烫出很多泡。老板不仅没有任何表示,而且第三天就把我和我的一个朋友辞退了。当时我还小,也不知道和老板评理儿,灰溜溜地就离开了。现在想起来,老板真像打发叫花子一样,就把我打发了,连7天的工资都没有给。你说,我要是城市里的孩子,老板会那样吗?
那会儿,我和哥们儿身上仅剩下了一块五毛钱。没地儿可住,就睡在工地的水泥管子里,成了流浪者。饿得不行了,我和哥们儿从火车站走到红旗大街南头原来的学校,用仅有的一块五毛钱买了一碗面条,我们觉得,这个饭店的老板认识我们,会多给我们点。我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中间摆着那碗面条,谁也不好意思吃。最后我顶不住把面条吃了多一半,哥们儿兑水喝了三大碗面汤。我知道你会问我为什么不回家,不向家人求助。说句心里话,我被父母“逼”出家门后,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在城市里混出个人样再回去。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少年张狂,对吧。
(打工烫伤反被老板扫地出门,让贾俊峰第一次尝到了什么叫酸楚。那个时候,他不懂什么叫权益,对方的冷漠也让年少的他感到恐惧,只有沉默。)
偷过四个馒头,班主任帮过我两次,我记一辈子
逼得我没办法了,我找到了在技校时的班主任。看到我们的情况,班主任借给了我们50块钱。当天,我和哥们儿去南三条,批发了48块钱的袜子,打算在东购旁边的那个胡同里摆个地摊卖掉。可没想到,袜子一双没卖出去,就被一帮地痞砸了摊,袜子被抢走了。欺负我们是外地人呗。
那一天,我们饿得实在受不了了,终于做出了一件让我感到羞耻一辈子的事儿:晚上跑到学校的食堂里,偷了4个馒头,还被值班人员发现了。听说还报了警,把我们吓得啊,就别提了。后来说去学校自首吧,哥们儿死活不敢去,我一个人就往学校走。走几步一回头,看到哥们儿连吓带饿,瘫在地上了,怎么拉也拉不起来。也许是看我们可怜吧,班主任再一次帮了我们,不但偷馒头的事件没有追究,又把我们介绍到一个小饭馆当服务员。
偷馒头的事,给我触动很大。原来我还想过,实在熬不下去就给别人背“白面儿”,我岁数小,目标小,给钱就干。可“偷馒头”以后,那种想法再也没有了。其实,打工过程中我认识的很多人都经过各种不好的诱惑,抗不住,人可能就毁了。前一阵子电视上报道的抢劫杀害出租车女司机的凶手,就是我打工过程中认识的一个人。2000年你们《燕赵晚报》报道严打的时候,提到一个人抢了老太太十四块九毛钱,被判了两年刑,那个人我也认识。想想,人怎么变成了那个样子啊。
想想后怕,如果没有老师的那两次帮助,我现在也许和他们一样被关进去了呢。
(贾俊峰没有回避“偷馒头”的事,“感到羞耻一辈子”的追悔和对老师的感恩让他终身难忘。而对那段危险的日子的描述,也让人联想到此前有关媒体对“阿星”、“飞车党”等种种现象的报道。)
女友的母亲当众大骂: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
从那以后,算真正进了饭店这行,前前后后跳了好几家。因为我们是外地人,好几个饭店不让我们像其他本地员工一样住在饭店里,还用问啊,就是防着我们呗!去村里租房,房东先问你是哪儿的人,一听是外地人,房东不是说不租,就是要把房价提高。一样的布局一样大的屋子,本地郊县人租房是100元一个月,可我们就得要150元一个月。
结婚之前,我也交过几个女朋友,每次分手也都是因为我不是本地人。印象最深的就是,我在饭店里工作时,当时那个女朋友的母亲气冲冲地跑到饭店里,当着所有工友的面,冷嘲热讽了我半天。临了还来了句“你一个穷村里来的,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当时,我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太伤自尊了,真想跑到大街上,被车撞死算了。
2002年,我已经开始上灶炒菜了,收入也算不少了,但还是决定改行。因为别人背地提我的时候就说:他就一个外地的厨子。去一些单位应聘过,老板一听我是农村户口初中学历,多是一口拒绝。我不服气,心里想:给我一个机会吧,我现在不会将来还不会干(工作)吗?不会干还不会学习吗?也许是我现在公司的老板欣赏我这股闯劲吧,他把我留在了公司。这样,我就成了一名广告公司的业务员,并慢慢熬到了今天的位置。(再苦再难也要坚强,要相信阳光总在风雨后。)
苦心修炼普通话,什么时候能把身份证改过来
我每天回家后,都会用普通话读报,为的就是纠正口音。你也知道,张家口人说话“土”,尤其是“zhi”“z”不分,一张嘴就让人知道我不是本地人。一次,我去找一个品牌电器的老板谈业务。人家打麻将,我跟个柱子一样站在一边介绍。我介绍完了,牌也打完了。他起身往老板椅上一坐,用那样的眼神瞅着我,连句客气话也没有。我恭敬地递上名片,可就在转身离开时,名片就被老板扔到了我脚下。当时我的眼泪就开始在眼中打转了,心想,多大的老板啊,怎么就这么看不起人啊!不过我还是忍住了,低头捡起名片,再次毕恭毕敬地交给他,转身离开。还有一回,去给一个客户送资料,一见面,接待的女孩面带微笑。可一听我说话,马上绷起脸冷冷来了句“经理没在”,背过身接着玩电脑。
现在我一般不会主动和别人提是哪儿的人,实在躲不过,就说“原籍是张家口的”,不说“我是张家口的”。好像那样就可以掩饰农民工的身份。你明白为什么我要急着买房了吧。有了房子就有了房产证,有了房产证我就有了本地户口,就可以办本地身份证了。一天不换身份证,就一天变不成地道的城市人。别管干什么,都觉得心里不“踏实”。
(可以肯定的是,城市中的大多数人还是宽容的,温暖的阳光不会落下城市的任何角落。对于一个自尊而又有些敏感的年轻人,谈话并没有完全在保障、市民待遇等轨道上进行,在他眼中有些东西同样重要而且现实。)
①让我愧疚一辈子的是:曾翻过这堵墙,到学校的食堂里偷过馒头吃。现在墙上有了玻璃碴,想翻也没法翻了。
②在我最为落魄的时候,这样的水泥管道曾经是我晚上睡觉的窝。
③没工作的时候,我经常这样坐在马路边发呆,一坐就是半天儿。
④找到工作后的前几年,一直住在这样的廉价出租房里。
⑤前年,我在这样的小饭店里给女朋友,也就是现在的媳妇儿过的生日。
⑥现在住在租来的楼房里,事业也小有成就,但觉得自己还不是真正城市人,心里“不塌实,没有底”。以上为贾俊峰数码相机拍摄
调查问卷
为了能更好地了解和展示80后农民工的真实生活状态,我们在此设计了几个调查问题,希望80后农民工朋友们积极参与,把答案通过本报短信平台(见头版)或手机13111585381电话88629190 告诉我们,真实反映您的看法。
1.您对城市生活最满意的是A.开眼界B.机会多C.说不清
2.您对城市生活最不满意的是A.不平等感B.缺乏保障C.说不清
3.面对未来,您是乐观还是悲观?A.乐观B.悲观C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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