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封说风格即人,更进一步说,风格的形成,乃是气质使然;风格是人的气质。资深的古物鉴定家,他所依靠的,除了物质的衡量鉴别手段外,最可靠的根据是从风格方面来加以辨别。盖墨色、纸绢、印玺均可作伪,可以乱真,而唯有作家、画家的艺术风格难以临摹造伪。
这种气质不同造成的诗风不同,当然不仅在吟咏苦况上见出。即言富贵,也可看出因气质不同而带来的有趣的区别。宋初西昆体的一班作家们,像钱若水、杨亿、宋庠、王硅他们,自太祖重文轻武,文人的际遇,可谓古今第一。环绕皇帝周围,身登台阁,声华很盛,耳濡目染,都是富贵欢愉之事。但他们的作品,往往停留在金玉锦绣、目眩意迷的表面,未能真正写出富贵气象。所以晏殊就评论说:“老觉腰金重,慵便枕玉凉”还算不得富贵话;若“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此善言富贵者也。
晏殊是真知诗歌创作三昧的。盖前者只是外表的留恋,未得富贵的神理。晏殊自己吟咏富贵,不言金玉锦绣而在气象上面着眼,若“楼台侧畔扬花过,帘幕中间燕子飞”,“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之类,就是超然物外,自有一种清华高贵的样子。这写富贵趣味的分别,盖亦源于气质的差异,因为气质往往影响作家对事物的鉴别与评判,而且人的气量格局之大小,做出文章来,都完全可以表现,不能丝毫掩饰。近些年来的中国文学创作,每每借鉴、拿来西方现代艺术的手法与经验。但有的借鉴得水乳交融,不露斧斫之痕;有的却只是生硬的摹仿,画虎类犬。溯其原因,除了时代与国情的差别之外,更为紧要的一点,恐怕是因个人气质、学识素养所造成的文化积淀、审美眼光的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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