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门前堆垛整齐的原木,是一片倒下的森林。
突发的洪水,也掩盖不了挖沙后留下的疮痍。
这样的情景,无疑是对青山绿水的玷污
记者 郑斌 黄月波 文烨郑利平站在三江的交汇口,凝望着母亲河难得一见的惊涛骇浪,此时的我们,既是诗人、是学者、是专家,是记者……又恍若只是一个个随波逐流的、很渺小、很弱小无助的生灵。
一路走来,有太多的感动无法用语言表达,有太多的感悟无法在文字上流淌,有太多的情感无法从心中宣泄,有太多的愿望停留在现实中彷徨。
此时此刻,一个个活生生的面容和身影在我们脑海中浮现,一幕幕耳闻目睹的场景在我们眼前回放,串连起来有如一部情感大片,演绎着我们的震撼、感动、惋惜、困惑、忧虑和欣慰。
我们站的地方,可以看见灵河从北边走来,穿过溶江小镇,在我们眼前,与从西边大山里流淌出来的大溶江汇合,在一段宽阔的河面上交织起来继续南行,漓江就从这里开始。
在这里回望,仿佛仍能看见数里外的六洞河水一如既往翻腾着细浪,从猫儿山的云深雾罩处轻盈走来,那也是我们走来的地方--漓江之源。
漓江之源,有我们的震撼。
震撼,最早来自于八角田那片孕育了漓江源头之水的沼泽。
站在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笼罩着的沼泽中心,抚摸着盘根错节顽强生长的千年古树,那一瞬间,仿佛能倾听到漓江在过去千百年里从未泄露的天机,不由自主会对渗透于沼泽深处的、仿佛来自天外的水产生膜拜。
我们一直追寻漓江孕育生命和文明之谜,现在知道,谜底来自于这片森林和沼泽天造地设的生命系统。
亿万年来,在这片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寂寞表情的沼泽背后,从未缺少过生机。从这里往下,我们看见的,是漓江上船歌帆影日复一日,河两岸田野牧歌年复一年……
震撼,还来自于潘家寨那条蜿蜒的花岗岩石板路。
一百年前的冥冥天意,让潘家寨的先祖无意中择水而居而成为漓江源头第一人,几代人的接力,在恶劣的丛林里铺就一条生存之路,造就了今天的漓江源头第一寨。
这种震撼,让我们沿着第一滴水,开始了对母亲河的朝拜。
漓江源头,有我们的感动
感动,来自于猫儿山上一个年轻男子周燕云,以及和他在一起的45名年轻人。
他们用男人的坚韧和执着,用他们对大山的热爱,巡视着170平方公里的广袤森林,守护着漓江正源最后的血脉。
想到这,耳边似能听见,这群巡山员对着青山和白云唱起的寂寞情歌。
感动,还来自于猫儿山下一个同样孤独的男人刘玉,他放弃了如日中天的艺术事业、耗尽了一生的积蓄、历尽了10年的艰辛,换来的,是90亩森林的重生……
爱亲人,是温暖的;爱情人,是甜蜜的;爱母亲河,难道就注定是要孤独的吗?
漓江之源,也有我们的惋惜
六洞河上游,听村民一声感叹:几年前,这河里都还能常看到娃娃鱼的身影,现在要看见它,已是稀罕事。
同时消失身影的,有华南虎、豺狗等,还有金钱豹,以及以前站在浅水里享受鱼儿叮脚趾的舒适感觉……
六洞河下游,听人们众口一词:这些年,都不敢直接从河里取水喝了,下河洗澡也不行,洗了浑身发痒。
更令人惋惜的是,人们都知道,这些是环境变化造成的。但他们却不知道,环境是怎么变化的、是什么原因造成这种变化的。
漓江之源,还有我们的困惑
走过同仁、走过华江、走过升坪、走过菜木塘,甚至走进了山谷里的黄腊岭,一张张饱经沧桑的农家汉面孔都用同样激动的表情向我们讲述着一样的故事:华江人富裕了,占了华江土地面积三分之一的竹海,就是华江人的钱袋子……
从100年前的茅屋草房到现在的别墅洋楼,时代的进步让华江人有充分的理由展现他们今天的激动和感激。
从未有过的富裕,让他们顺理成章的选择种植并发展毛竹种植,这是最能快速改变他们生活的捷径。
为此,人们想方设法为毛竹腾挪出更大更好的生长空间、除去竹林里几乎所有的杂林灌木,并扩展着竹海的面积。
这是生活在那种环境下的人们求生存并要求生存得更好的最自然不过的选择。下游,毕竟离他们太远,眼前看得见的幸福,才最真实。不能说,这样的选择有什么不对。
植物学专家的论述,证实了毛竹保土能力差、蓄水功能低、改变土壤环境的特性,这种科学的论述,却带来一个漓江源头地区关于竹海的困惑,这其实也是发展与生态环保的认识的困惑。
而要证明一种认识的对与不对,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相信当地的干部也常被这样的困惑所困扰,一方面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职责,带领辖区群众发展生产并富裕起来,成为他们肩上扛着的重担。一方面,处在漓江源头的特殊地缘位置,又让他们每做出一个抉择都战战兢兢。
他们的最后选择也是符合情理的,一个能让老百姓都富起来的选择,你能讲他们有什么不对呢?
我们想起,自治区环保局一位高级环保官员在中途来探望采访团时,讲了一个真实的故事:大西北某地,20几年前遭遇沙漠化威胁,当地政府大力鼓励植树造林阻挡风沙,这在当年所有人眼里都是一项不容置疑的好措施。大片的树种下去并成长起来,可是风沙却没有挡住,最后树又全死了。
他们忘了,那地方本来缺水,种那么多树下去,把土壤里本就不多的水份全吸光了,周围那些起着固土作用的草就跟着全死了,风沙当然又来了,树最后也活不了……
这位环保官员想表达的意思是,看得见的东西不可怕,看不见的东西才最可怕。
对于竹海,我们的困惑正在于此。
漓江源头,还有我们的忧虑
六洞河上,一段曾被挖沙弄得千疮百孔的河段,现在虽然经过机械的填埋,但仍难以掩盖满目疮痍,但是,河的下游,一个沙场的机器,还在吞进从六洞河里挖上来的大量卵石,然后吐出砂子,留下泥浆。
运送偷砍的大树出山的小路也还没有静寂下来,即使在生态环保意识很强的高寨,也还能看到顺山间羊肠小道滑下的腰一样粗的树木,看得出,那是生长年久的阔叶杂木,而不是衫、松等经济林木。
我们还看到,个别村寨人家的屋门前,有锯得很整齐的原木堆积如小山,如果把它们都竖立起来,是一片不小的森林……
采访团里一位专家说,自然生态环境,哪怕是一块小小的青苔,都有它在生态系统中的特定作用。
由此推及到人,在自然生态中活动最频繁的人,其对生态的特定作用都远大于一片青苔,无论存在或毁坏。
尊重自然,自然就赐予人和谐。藐视自然,自然则予人以惩罚,这也是自然的法则。
还好,在漓江源头,我们也有欣慰
猫儿山170平方公里的森林得到严密的照顾,这片华南最大的、最原始的阔叶林地,会永远成为漓江的肺叶,保证漓江畅通的呼吸。
这不禁令人遐想,如果再有一个这样的猫儿山在漓江上游,岂不是漓江之福?
一路走村串寨,看到漓江源头人家不同程度的环保意识,也令人感到一点欣慰。
村寨里,巨款也买不动千年古树,六洞河里,禁止一切人搬动的花岗石,还有当地分级用水的民风民俗,以及人们对六洞河水今不如昔的叹息,都明确表明,这里的人们正在努力了解环境、生态与生活的关系,并尝试领悟保护它们的真谛。
衷心期待,源头的人们在更加透彻地感悟到人与自然的关系之前,母亲河博大宽容的怀抱,能包容下这种现实的选择。
毕竟,我们不能再造一个猫儿山,更不能再造一条漓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