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治理后的北护城河 |
【冰点】:北京为河流松绑
本报记者 董月玲
周末的傍晚,保洁员老马坐在转河岸边的石头上,一边听收音机,一边瞧别人站在河水里撒网逮鱼。
在河边,一丝丝凉风拂面而过。很少能看见硬邦邦、裸露的水泥护堤。岸上种着柳树、杨树、榛树等树木,水里更是郁郁葱葱,荷花、芦苇、菖蒲和叫不出名的水草,旺盛地生长着。一些芦苇长得比人高,密匝匝的,像一道道绿墙。
要不是有城铁,时不时从高架桥上“轰轰隆隆”驶过,还以为转河是一条远离城市的“野河”。
“河水一直都这么清,真的不臭吗?”我反复问老马。他住的平房离河只有十来米。
“就这样,不臭。”他呵呵地笑道,“住这儿最大的好处,就是凉快!”
挨着老马住的平房旁,是一片在建商品房,楼前扯着大幅红色广告,上书一米见方的字:“水景楼王、亲水名宅”。老马抬起黝黑的胳膊,指指点点地说:“你瞅瞅,一平方米,要卖一万好几哩!”他把脸又扭向河面,神态悠然惬意地说:“嘿嘿,咱也住的是水景房,抬腿就到河边。”
自打上世纪90年代起,中国的城市,兴起了大规模的改造和美化运动。结果之一是,有无数的河流,从此穿上了水泥盔甲。可事与愿违,一些被打造成“铜帮铁底”三面光的河,却变成了窒息的死河、臭河。
10年间,北京走了一条曲曲折折的治河路。
生态治河的理念,一点一滴被接受。观念变了,河的命运截然不同。
河道成抽水马桶了,糊得三面光,不准长草长树
“1998年,京密引水渠的改造,打响了北京河道大规模治理的第一枪。”北京水务局副总工程师刘培斌,在办公室里这样回忆道。
北京城区的水系格局是这样的:六环以内,一共有52条河道,总长520公里。主要有永定河和京密两大引水渠,有清河、坝河、通惠河、凉水河四大排水河道,另有昆明湖、玉渊潭、什刹三海、北海等8个湖。
清河一期改造时,哈佛大学设计学博士俞孔坚,刚从美国回来,在北京大学任教。路上,他看见民工正往河道上糊水泥。为了阻止这么干,俞孔坚和一些环保人士,多次去市政府和相关部门,提出反对观点和建议。
政府相关部门的理由是:用水泥铺衬河道,这么做能阻止水的渗漏,可以防止水草疯长,草多了会阻止水流。如果不做护岸,流水的冲刷会让河道逐渐变宽,而不少城区河道两岸,已是楼房林立,水漫上来,淹了咋办?
俞孔坚等人坚决反对这么做,认为河道不应只有单一的防洪排水功能。
“河道成抽水马桶了,糊得三面光,不准长草长树,水来了,哗——全部排掉,一泻千里,上天给我们的宝贵水资源,白白流掉了。不光如此,原来蜿蜒曲折、具有蓄洪能力的河道,甚至变成危险的深沟。河流湿地的自我净化能力、生物栖息地和生物廊道、居民的休闲处所等好处,一点儿都体现不出来。”
环保人士也反对将河道硬化渠化,认为这是人工制造的“水泥池”,阻止水的渗漏,会破坏地下水的补充。而最好的方法,是营造、保持河道的天然状态,让河流自然弯曲,两岸生长多种野生植物,让水中的水生生物与岸边的植物,虫、鸟类等形成天然的生态环境,让河水自我净化。
刘培斌承认,当时的考虑,的确就是怎么让水痛痛快快地流走。洪水来了,赶紧下去,别威胁两岸的建筑物,防洪排水是主要目标。因为当时的客观环境是,1999年以前,北京雨水相对丰沛。
据卫星遥感观测显示,北京1085平方公里的地面上,硬化面积达到50%。以前的农田、绿地,好多都变成了柏油路面、水泥地、楼顶。“就是说,城区有一半的地方,是不渗水的地面。像以前,边下雨、边下渗。可是现在,同样的降水,进入河道的流量和流速增加了,河道的负担太重了。”
刘培斌接着叹息道:“可是,万万没想到,从1999年到现在,北京居然连续8年干旱,这是清朝有水文记录以来少见的,降雨量每年不足460毫米。”
“流水不腐啊!水多的时候,我们从密云水库调水,往河道里放,每年经河道走的水,至少是5亿方,可近几年,一年不足一亿方。”
他反复强调一个数字:现在,北京来水与用水的缺口是10亿方。
“水是什么,是金子啊!人吃水都成了问题,我们还怎么舍得把密云水库的优质水,往河筒子里灌。”
河道一方面补水量少,另一方面污水量却在增加。北京的人口,跟上世纪80年代相比,差不多翻了一番,从800多万,增加到现在的1600万。河水污染物浓度升高,水体自然变差。
对俞孔坚等人阻止往河道上铺水泥一事,刘培斌记忆犹新。“来我们这儿辩论了,但他太强调那个‘绿’了。把生态治河放到了首位,而我们强调的是工程水
利。当时,觉得他的观念太超前、极端,一下子接受不了。不过,通过辩论,我们知道了国外的一些做法和经验。多少还是采纳了他们的一点建议,像清河一期,只在河两岸糊了水泥,河底没有铺,是两面光。”
“再说了,高层不变、水利部不变,北京就是想干,也不敢呵!”刘培斌的同事又加上一句。
一夜之间,北京的河变绿了,水华全面爆发
2000年以前,北京的河基本上没事,因为还可以拿密云水库的清水灌河道。但到了2001年夏天,问题暴露了:一夜之间,北京的河变绿了,水华全面爆发。
“唉呀,绿绿的一层,跟绿油漆一样,散发着腥臭味,以前从没见过。”刘培斌皱着眉头说。
“水华”也叫蓝藻,是水体富营养化的典型特征之一。通俗地说,就是水太肥了,水里有了大量的氮和磷,就容易长这东西。一般是在死水区、不流动的水域,加上天热,太阳一晒就出来了。水华繁殖速度极快,爆发性地生长,一夜之间,水体就会变色。
“小鱼都翻了白肚,憋死了!”
水面铺着厚厚一层水华,再加上河道铺衬了水泥,本身不透水、不透气。水华快速生长耗氧,水里的生物被憋死,死后沉入水底腐烂,又产生出大量的氮和磷,水华再大量繁殖和腐烂,恶性循环。
带着问题,刘培斌他们去了太湖、巢湖、滇池。结果发现滇池更厉害,最厚的地方有半米,严重耗氧,生命绝迹。而最近,太湖大规模地爆发水华,严重影响了无锡自来水的水质。
怎么解决问题,如何治水?刘培斌说他们局领导和技术人员,可没少到国外考察,一趟趟地,去了德国、日本、荷兰等国家。“像韩国的清溪川,我们都去N遍了。”
清溪川,是位于韩国首都首尔市中心的一条城中河,长约5.8公里,自西向东流入汉江。历史上,因为河水被污染发臭,清溪川一度被覆盖,上边铺起混凝土路面,建起了高架路。本世纪初,曾是城市繁荣和工业化象征的高架路被拆掉,清溪川复原。注水后,清澈的流水,带来凉爽的风,缓解了城区中的热岛效应,清溪川,也成了首尔一处知名的旅游、休闲景点。
“在德国,有些地方,洪水来了,人家就让水淹,一层全部淹掉。等水退了,小商铺扫扫再开张。在咱北京,这办法根本行不通。还有,很少看到人家河岸铺水泥的,有的地方,就用大树桩做护岸。”
国外这些既生态环保而又漂亮美丽的河流,让人大开眼界;而北京,河还在让人闹心。问题不断暴露、污染不断加剧、河水变脏变臭。那会儿,最臭不可闻的河,要数凉水河了。
凉水河是北京南城地区的一条主要大河,也是一条排污河道。刘培斌去凉水河察看过。“年排放污水,两亿多吨,这河能不臭吗?”水质等级最低的是五类,据说凉水河当时的水质,竟达到劣五类。
那会儿,有个记者去凉水河采访,在河边遇见一位老人,老人跟他讲了一件事:“有一回,我的帽子被风吹到河里,我就挽起裤腿下河去捞。一会儿的工夫,我的妈呀!从脚脖子到大腿根,全黑了,密密麻麻爬的全是蚊子!”
因为河水太难闻,一到夏天,周边10万多的居民不敢开窗户。一旦开了窗,不但吹不来清凉的风,还能招来成群的蚊子苍蝇。到后来,不少居民害怕河水污染了饮用水,连自来水也不敢喝,改喝纯净水。
“我们水务局,经常接到老百姓打来的投诉电话。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也上书。压力很大。”
最终,政府不得不下决心,把硬化的河道扒开,重新改造凉水河。
[1] [2] [3] [下一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