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记者 林珊珊 本刊记者 尼克 蒋志高
一
张明明决定杀掉他的父母。
这个想法在他脑中盘旋了差不多两个月。
“我想,只有杀了我的父母,才能让我多年积累的仇恨得到释放,让我真正地过着无拘无束的生活。”
1991年11月25日,陈菊生下了他;2007年6月12日,他将陈菊打晕、掐死,然后割喉。
其间,陈菊打开大门惨叫一声,但门很快又被关上。那就像荒林里一声绝望的鸦叫,一切又恢复了寂静。
这幽暗的小巷的深处,有一个拐角,几栋四层高的楼房围成一口天井,张明明的家在这儿。抬起头,天空依旧是一条狭长的线,被错综复杂的电线切割得支离破碎。一米多宽的小巷两边房门紧闭,垂吊的女人内衣透着湿气,牛仔裤则似乎长年挂在一边,一动也不动。还有一个个小口子,连接更小的巷子,有时候,一个安静的小孩跟着一个女人拐进去,或者,一个谢顶的中年矮男人藏在巷里,睁大眼睛瞪着过往行人。声音从远处隐约传来,光亮在100米外的巷口。
那天下午,父亲张柱良就从这个巷口逃了出来。
二
“今天是个好日子……”在广州一家嘈杂的手机卖场,劣质的音响播出的音乐就像是暴发户在大声说话。
张柱良抽着红双喜,手微微地颤抖,烟雾轻轻袅袅悬浮着空中,他的目光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数十年后,有一天,我们也会经受这样的疑问,你收获了什么。张柱良的答案是:赚钱。
1994年的春天,我只身来到广州。想象中的广州很繁华,但不是那么回事。站前路那家大酒店当时还只是一个大土堆。下了火车,我看见到处是赛马的宣传,涌动的人头。我挤在人群中寻找大哥张光荣,来之前,他对我说,下了车说找河北老张,他们都认识我。可当时大哥在花都。当晚我睡在韶关大厦下面的广场,半夜一拳头打在我胸口,我惊醒过来,丢开旅行包逃走了。接下来的两天,我在车站晃来晃去,检查人员盯着你,你吐口痰,丢一片纸屑,就跑过来,罚款十元。我仅有的四十块钱很快被罚光了。我只能帮人提提行李,两三天就混过去了。
我跟随大哥卖黄牛票。那时火车站的生意真好,天天都像春运。那些人排着长长的队伍,到了窗口,售票员就说没票了。我们就凑上去问,老乡,去哪的,帮你买票。我们很容易拿到票,他们售票的每天回家两个口袋满满全是钱。仅做了两三个月,我就做不下去了,我总问到便衣,而且,骗人这事我干不漂亮。当然,最无耻的不是我们,而是那些敲诈的。他们夺过旅客捏在手里的票,“给我一百块,不然把它撕了。”
接下来将近十年,我几乎都在当保安,跟过服装场、酒吧、夜总会、地下赌场……
1996年,你知道,到处都是歌舞厅。那时我在沿江路一家歌舞场当保安,圣诞节那晚,门票200块钱一张,等着跳舞的人排着长队挤在阳台上。那一年前后,我认识一群流氓。我们四五十人自称河北帮,帮人看场、收债和打架。老大一叫集合,我们就抡起水管、排骨刀,涌上去往人家背上胳膊上乱砍。有吃有住有玩,我们都很乐意。我们被抓进派出所无数次,又放出来。
当时,大哥承包了几家酒店的洗碗活,几十个工人都是去火车站找的那些没饭吃无家归的人,提供吃住,一个月350元,大哥每人赚上一百。老李是这些流浪儿中的一个,后来他结识了赌场总经理,就介绍我去当保安。老李后来失踪了,那时我就知道,我们这些人都是不长久的。
那是1997年,一个地下赌场每天赚上十几万。只要我站在那里,就会忍不住想赌。结果工资刚发,一眨眼就输光了。一想到该寄钱回家,我就特别紧张。到了年末,赌场闻风警方要大规模打击地下赌场。我们就自行解散了。
1998年,我在一家楼盘终于当上正规的保安,到了2001年,还混上了保安队长。可是,不久,开发商与物业分家。我又失业了。
我重新回到赌场,这下赌场都是先进玩法了,最主要的是玩老虎机,还有一些黑网吧。一次警察来检查,我们立刻赶走所有的少年,但还有一个少年玩得入迷怎么也不肯走,就被我们打了。再后来,他的妈妈闯进来了,操起凳子往电脑砸过去,我就骂她:“是你儿子自己要来的。我们又没强迫他。”
2003年,我开始和老婆在广州卖烧烤,到了2004年,老婆说儿子也大了,让他来帮忙吧。于是,我们一家三口住在瑶台,相依为命,靠卖烧烤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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