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死亡线的阳光 ——新华社记者北川死亡手记新华社四川分社记者 刘大江
北川，这个全国唯一的羌族自治县，在5月12日那场突如其来的大地震中被夷为平地，成为受灾最惨重的地区。尽管罕见浩劫肆虐，但北川并没有因此死去，不管是废墟下生命的坚韧与顽强，还是举国哀悼悲情下面令人震惊的团结与互助，都显示出这个泱泱大国依然拥有空前的凝聚力和令人不可小觑的昂扬斗志。
作为最早进入北川重灾区并向全世界发出现场报道的记者，我与新华社四川分社其他3名同事见证了这一切。
我同时又是在北川重灾区坚持战斗时间最长的新华社记者（由于新华社四川分社领导的快速反应，我还获得另外两项第一：最早向全世界播发重灾区伤亡的现场报道，最早进入重灾区都江堰与绵竹并播发现场报道），整整12个昼夜，充满死亡的危险，不仅是灵与肉的痛苦挣扎，更是灵与肉的彻底洗礼。
灾难的悲怆 在大自然罕见灾难面前，人的生命似乎是那样的不堪一击。我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作为宇宙间最有尊严感的生物，人竟会如此脆弱，生命的尊严竟会被如此粗暴践踏。
这个黑色镜头我永生难忘：13日凌晨6时半许，北川中学废墟上，一名已经死去多时的女孩下半身被水泥预制板死死压住，上半身和头部无力耷拉下来，她身穿绿色衣服，在风中微微晃动……由于道路隔断缺乏大型救援机械，最初两天她一直以这种姿势挂在废墟上。救援人员从她身边来来往往，却无能为力。
我鼻子一酸，眼泪顿时蒙住了视线。
我至今不知道这个女孩的姓名，但我却记住了生命的脆弱。
走在废墟上，是一件令人心悸甚至心痛的事情：走着走着，你的脚可能被什么东西绊住，低头一看，是一支肿胀得快要腐烂的胳膊，颤巍巍地从废墟下面伸出来，想要抓住什么似的，身子和头却看不见，被深埋在废墟下面了。举目四望，废墟上到处是遇难者遗体，有的三四个抱成团蜷缩着，有的在水泥瓦砾下只伸出一条腿……
置身其间，你会忘记恐惧，因为一种心酸和无言的痛苦渐渐弥漫了全身。
生命的感动：废墟下有一双黑亮的眼睛 十七世纪的思想家帕斯卡说过：“人只不过是一根芦苇，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是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芦苇。”
正是这个“能思想的芦苇”，以其人性的伟大和坚韧，让我一次又一次地体会着生命的感动。
又是一个镜头回放，让我们回到13日中午12时吧。当时雨下得很大，整个北川陷入烟雨朦胧之中（地震之后有大雨，似乎成为规律）。但这种景色在致命危险的威胁下，完全丧失了美感，因为在雨水浸泡下，稍微来点余震，业已变得松垮的山体和尚未完全倒塌的建筑物残体随时可能发生可怕的坍塌。
我们在北川县城废墟上，感受着这样的致命威胁，四周空气里似乎弥漫着一股可怕的杀气。
但感动却渐渐取代了恐惧。在县城女人街服装市场附近，一个小孩子的哭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凭判断，哭声是从一处倒塌民宅废墟下面传出来的。我趴在地上，眼光往废墟里扫。透过钢管残骸间的缝隙，依稀看见一个两三岁的孩子被护在两个成年人身体下面，使劲哭，她边哭边瞅着你呢。
我猛然间愣住了，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又黑又亮，纯净清澈赛过世间任何的名贵宝石。在充满死亡与冰冷的废墟下面，它闪耀着人性的光芒。
身边参与救援的解放军战士告诉我，那两名成年人是她父母，已经死去，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他们将身躯拱起联合形成一个安全地带，将三岁女儿卵翼其中，而让垮塌的重物直接砸在他们身上。
这个小女孩名叫宋欣宜。与死神搏斗40多个小时后，她终于得救。
此后不知经历了多少救人场面，也不知体验着多少感动。有的夜晚，工作实在太累了，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的一刹那，那双黑亮的眼睛又在清澈澈地看着我。
“人这根宇宙中的芦苇，尽管渺小，但值得尊重。”我喃喃说。
五星红旗的悲壮：一名忠诚战士“不孝”的故事 像以往无数次劫难经历一样，中华民族在此次罕见大地震中踉跄了一下，并没有摔倒。因为有无数高大的脊梁撑在五星红旗飘扬的大地上，这些挺起东方巨龙身躯的，有伟人、领袖，也有数以亿计的普通人。
在北川羌族自治县曲山镇刘汉希望小学的校园里，奇迹般岿然不倒的大楼前面，鲜艳的五星红旗依然迎风飘扬。凝望着那面红旗，我眼眶湿润了。
我想起了18日发生在救援现场那幕忠诚战士被家人痛斥“不孝”的感人场面。
“走！走！你这个不孝子，快跟我救爷爷他们去！”北川中学废墟边，一名哭得死去活来的女孩使劲拽住一位武警战士的手，拼命往县城废墟方向拖。
女孩是这位武警战士的表妹，名叫刘莉。她18日一大早从绵阳市赶到北川，好不容易找到在绵阳武警当兵的表哥陆苇，他正在这里参加救援。“我恨你，我恨你！你为什么在这里救别人，不救自己的亲人？”刘莉哭得声嘶力竭，用拳头拼命擂表哥的胸膛。
“对不起！对不起！”身穿武警迷彩服的陆苇一脸憔悴，流着泪，不断重复着这句话。17日，他与在地震中死里逃生、现暂住绵阳市救助站的父亲通电话时，也反复说着这句话。
陆苇的家就在目前变成一片废墟的北川县城车站附近，地震发生后，全家只逃出10余口人，有8个亲人被埋在废墟下面。陆苇随着所在的武警部队，在地震发生4个多小时后率先赶到北川县城。
“先救别人还是自己人”，对于这个问题，陆苇没有丝毫犹豫：一切听从部队的统一调遣。几天来，他怕打乱部队的救援部署，愣是忍着没告诉领导县城废墟下面还埋着他的8个亲人。
陆苇知道这些亲人生命很危险，但他不能离开部队，因为他是整个支队北川援救唯一的通讯兵，必须要保证全支队通讯联络的畅通，这样才能救出更多的人。“每到晚上，一闭眼就仿佛看见被埋在废墟下面的外公、外婆、大姑爷他们，我禁不住就哭。”他说。
武警绵阳支队政委徐超告诉记者，陆苇到达北川重灾区后，由于救援任务繁重，几乎每天24小时超负荷运转，至今已经整整6个昼夜没好好合过眼睛。在负责通讯保障的同时，陆苇还在北川中学救出两个学生。“在这之前陆苇只字未提县城废墟下面还埋有亲人，他怕打乱部队救援计划。”他感慨地说。
至今，武警战士陆苇被埋在废墟下的8名亲人全部罹难。（新华社四川分社记者 刘大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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