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的一夜,成准强无数次将右手轻贴在曹大和的额头,低声唱着圣诗,祈求上帝给曹大和带来片刻的安宁与平静。
在他的圣诗声中,这个中国贵州北部山区的30岁农民停止了剧烈挣扎和叫喊,眼神也温顺起来。
因为狂躁,曹大和刚上车就被列车长用胶带捆绑起来,头冲车窗,脸朝茶桌,蜷着腿躺在一张三人座椅上。
暴雨从黑暗中不断拍打着车窗,微微开启的车窗不时潲进一点雨水。
第二天,9月25日早晨9点过,在经历了10个小时的束缚与挣扎后,曹大和安静地躺在座椅上——他获得了永久的平和。
曾紧紧束缚他的黄色胶条被割成几段,黏在地上,他的四肢被释放出来,双腿耷拉在座椅一侧,光着的脚板触到地面。
成准强低低地哭了起来,车厢里安静得有些陌生,似乎不是他刚刚乘坐了11个小时的车厢。有乘客注意到他的哭声,“像小孩子被骗去糖果时伤心的抽噎。”
车窗外,已经转晴的天不知何时又堆满了云。
中午12点半,1291次抵达广西来宾站。曹大和蒙着白色列车床单的尸体被抬下火车。这位年轻的农民,在离家剩12个小时的路程时,中断了回乡之路。
回家
9月24日早晨7点不到,台风“黑格比”在广东茂名登陆,引发了广州市百年一遇的大风暴潮,珠江倒灌,许多街道被积水淹没。直到下午两点,暴雨才歇了下来。
在广州务工的广西人黄明(化名)认为这不是一个出行的好兆头。
黄历上也写着,农历八月廿五,忌:移徙、入宅、出行、栽种。
更令黄明感到“彩头不好”的是,他托人买的当晚20点半发车的1291次(广州—遵义)车票,座位号居然是6车厢44号。
成准强也决定选择这趟慢车去遵义,他是中国政法大学的毕业生,几年前从一家国企辞职,目前定居广州,是一名自由撰稿人,没有固定的收入。
这列火车硬座的乘客多是广西、贵州赴广州务工的人员。93元的硬座票,34个小时多的车程,每小时还花不到三元钱。
除了经济上的考虑外,成准强更喜欢绿皮火车车厢里的气氛,他觉得和衣着、谈吐都很随意的普通劳动者坐在一起十分舒服。
晚上,他踩着积水穿过火车站广场,因为台风许多人退票,他顺利地在发车前买到了车票,6车厢106号。他要去终点站遵义看望朋友。
此时,李永昌和同乡老兰、老陈已经带着曹大和在候车厅里坐下。曹大和不时起身大声说话,但嘈杂的大厅吞没了他的喧嚣与狂躁。
曹大和来到广州仅两天,22日晚上他刚从遵义坐了三天的火车赶到广州,希望能在广州找一份建筑工地上的活。
他老家的三间房有一间地势过于低洼,不久前被洪水淹了,打算翻盖房子时却发现还有几千元的空缺。家里只有三四分地,平时靠他在乡间打零工,每月赚取几百元钱为生。在和妻子熊堂莲以及父母商量后,曹决定一个人来广州打工,他打算干到正月,把翻盖房子的钱攒够就回家。
这是他结婚10年来第一次要和妻子分开,10年间,他们还不曾有一晚分别。就是两年前去福建打工也是夫妻俩一起去,熊堂莲在出租屋给他做饭。
20日离家的当天,曹大和早起做了饭,熊堂莲到地里摘了几个新鲜玉米棒子煮了。
曹大和平时抽两、三元一包的烟,这次出远门,熊堂莲专门为他买了48元一整条的黄果树,“出门在外,要敬烟什么的,得敬好烟。”
23日中午,到达广州的第二天,曹大和给熊堂莲打了个电话,“吃午饭了么,吃的啥?”他问道。在家的时候主要是曹大和做饭,他经常问家人想吃什么。
熊堂莲自打曹大和走了之后胃口就不好,她还不习惯身边没有丈夫的陪伴。但她说家里人胃口都很好,叫曹不要挂念。
曹大和挂了电话,熊堂莲突然想起自己忘记叮嘱曹好好吃饭,保重身体。
当晚,和曹一起到广州的同乡就打电话来,说曹“精神不好,一个劲地喊想见老婆、女儿、儿子、爸爸、妈妈、叔叔……还往外面路上跑。”
曹大和当晚大吵大闹,令整个群租房的三四十个老乡都睡不好,他还跑上了高速公路,被拉了回来,他的同乡赶紧问曹家的意思。
曹此前没有任何精神病史,身体也挺结实,熊堂莲不相信他得了什么严重的精神病。她甚至有些好笑,“才出去两天,就因为想家精神不好,那就回来吧,见到家人精神就好起来了。”
于是,打算回家的李永昌他们多买了一张票,乡里乡亲的,帮个忙送个人回去,并不算什么。曹大和只是喊闹,偶尔四处走,但个子不高,瘦瘦的,力气并不大,三个老乡照顾他应该不成问题。
20点半,1291次发车时间到了,广播突然告诉大家,列车推迟发车,但却未告知原因和发车时间。候车厅里的噪音一下大了许多,气氛烦躁了起来。
黄明决定退票,“这趟车真不知还有什么事要发生”。但当他赶到退票窗口时,才发现退票的两条长龙已经看不到尾巴,“真是不想走也得走啊”。
22点半左右,1291开始检票。黄明上车前扫了一眼车厢外侧的白色车牌,虽然记不得是哪几个数字了,但他确定车次写的“绝对不是‘1291’”。
他堵在车门口,大声问乘务员:“这是不是‘1291’?”。
乘务员不耐烦地叫他赶快上车,“就是开去遵义的!”
黄明想下车,但后面的乘客已经将他挤进了车厢。黄明问了许多人,但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细节。
成准强已经上了车,并同身边的一位乘客换了座位,坐到了过道边。
李永昌和一个同伴夹着曹大和也坐了下来,另一个同伴坐在他们对面。他们就坐在成准强的左前方。
台风削减了气温,车厢里还有十几个空座位,不算太闷热。
22点40分,火车发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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