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亿市场催生,“打倒奥数”只能是口号
(主编:孟庆海 记者:殷莉 摄像:樊建恩、徐胜、张明)
2008年是奥运之年,对很多孩子来说,其实每年都是奥林匹克之年。不过,他们所说的奥林匹克不是体育竞技,而是奥林匹克数学竞赛,俗称奥数。
周末的北京依旧是车水马龙、十分热闹,尽管是休息日,不过在北京的街头,到处都可以看到奔波在上课路上的孩子和家长。
学生家长田东霞:“不光是小孩,家长负担也挺重的,一到周六周日就得来学。”
实际上很多家长都和田东霞一样,陪孩子上培训班是他们度过周末的唯一的方式,下午三点半钟,孩子们下课了,成群结队地走出了学校,马路上很快就拥堵住了,附近的居民说,每个周末学生们上课下课的时候,这里都会堵车。
记者:“那你们班上的同学里面,有多少都在上奥数班的?”
小学生:“大概所有的都在上。”
学生家长:“90%都得上吧,是不是100%我不知道,起码90%多。”
孩子们告诉记者,他们有的是在学校办的奥数班学习,有的是在社会上办的奥数班学习。记者在北京、武汉、广州、南京等地调查发现,奥数班一直非常红火,有的孩子甚至在学前就开始报班了,有的孩子为了提高自己的竞争力,竟同时报了几个奥数班。
小学生:“三个班。”
学生家长:“那么星期五他上课上到5点,5点以后再去上奥数,从6点到9点,我觉得大人都受不了这时间。”
奥数经济为奥数热推波助澜
一个孩子上三个奥数班,对这些孩子和家长来说,奥数似乎像水和空气一样,已经成了生活中离不开的部分。如此多的学生家长追逐奥数,痴迷奥数,也让很多人嗅出了商机。我在百度里搜索了一下,各种奥数的招生广告多达几百万个,那么,在这几百万个广告背后,又潜藏着一个多大的市场呢?
在北京市一些小学的大门口,经常可以看到这样一些数学、英语等各种培训班的广告。而就在这所小学门口的这条胡同里,距离学校不到200米的地方就是一家奥数培训机构。尽管不是周末,但是这里仍然有家长和学生在咨询奥数班的情况。
记者:“那像这样的培训学校多吗?”
学生家长:“这样的培训学校,这不满街都是嘛,满街都是。”
记者:“满街都是。”
学生家长:“太多了。”
学生家长:“不用找,学校就发。”
记者:“学校门口有广告是吧。”
学生家长:“学校发传单。”
这是北京市非常有名的一所教育培训机构,每个周末到这里上课的学生和家长都非常多,一间接着一间的教室,让人感觉好像来到了一所普通的小学校,特殊的是,教室里正在上课的不仅有孩子,还有家长。
某培训学校工作人员:“从暑假开始,暑假然后秋季,秋季就等于上册,然后寒假,然后再等春季,春季就等于是下册。”
记者:“就是每年的话,就有四个。”
某培训学校工作人员:“四个轮回。”
记者:“四个轮回,然后一般都得上是吧。”
某培训学校工作人员:“对,你要是想学,因为数学这个东西它跟别的还不一样,你要上的话,你就连着上。”
记者:“不然就跟不上了。”
“对。”
这里是这所培训学校其中的一个教学点,仅小学三年级的奥数班就有大约20个,每个班上有30名学生,而事实上每个年级都有数量不等的奥数班。记者了解到,这所培训学校在北京市共有大约90个教学点,分布在北京城区大大小小的各个角落。另外除了北京,还在武汉、上海、郑州等十个城市开设有分校。那么在这里读奥数的培训班,大概每个学期要花多少钱呢?
某培训学校工作人员:“1440元是专家班的。”
记者:“1440是专家班,多长时间的课呢?”
某培训学校工作人员:“六周的,每次两个小时。”
记者:“每次两小时,那名师班是多少钱?”
某培训学校工作人员:“1080,16次课。”
记者:“那一般上专家班的多,还是名师班的多呢?”
某培训学校工作人员:“肯定是专家班的多,我们开课的话也是专家班的,那得占2/3。”
在走访了多家培训机构以后,记者发现,尽管暑假还没有到,但是几乎所有的培训机构都已经开始热招暑期和秋季奥数班。
记者:“暑期班多少次课?”
某培训学校工作人员:“15次。”
记者:“多少钱?”
某培训学校工作人员:“2045元。”
某培训学校工作人员:“16次课,每次3小时,1830元。”
如果按照每期奥数班的学费1500元计算,一年春、秋、寒、暑四个学期中仅学习两期,那么一个学生学习奥数一年就需要花费3000元的培训费。据了解,北京市义务教育阶段有120万左右的学生,如果有60%的学生参加奥数培训,仅仅北京市,奥数催生出来的市场规模就超过20亿元。业内人士告诉记者,现在办一个奥数培训机构,一年少则有数百万的收入,多则有数千万的收入。
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副主任孙晓云:“里面不光是一个教育导向问题,还有一个利益问题,很多机构现在就靠着教辅读物的编写来生存,比方某一个教科所,他一年的经费300万都来自于编这个东西。”
除了办培训班,奥数出版物也是奥数衍生出来的一个重要产业,一些大的培训机构甚至专门设有售书部,当然里面大部门书籍都是自编的。而记者在走访了多家书店以后发现,几乎每家大的书店里,都有一个长长的小学生奥数专柜,上面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奥数书籍。
让记者感到惊讶的是,这些小学奥数教材的作者有的甚至是大学教授和国际奥数委员会委员,更多的是重点中学的数学老师和专职的奥数教练。
中国奥数高级教练、中国数学学会会员、西南交通大学教授、南京大学数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国际数学奥林匹克选题委员会委员、著名教育专家、首都师范大学教授。
在这套奥数教材的作者介绍中,记者注意到,这位大学数学系的教授从上世纪80年代末期就开始兼职从事小学奥数教学,记者电话联系上了这位大学教授。
某高校数学系教授:“我从一九八几年就开始写了,写了后来又再慢慢地修改很多次。”
记者:“那你那套教材是不是重印了很多次?”
某高校数学系教授:“重印了倒是那个,我看可能重印了,后来被人盗版了不少。”
记者:“那你现在还在做奥数教练吗?”
某高校数学系教授:“因为我也年龄大了(61岁),学生我就没有教了,我只是给老师讲讲课就行了。”
记者:“给什么老师(讲课)呢?”
某高校数学系教授:“小学的数学老师。”
如果没有巨大的利益诱惑,不知道还会不会有这么多的大学教授兼职研究小学生奥数?
在某培训学校门口记者发现,不少自行车的车篓里都放着各种培训班的广告宣传单。重点中学老师做私教是这些宣传单上最大的卖点。
“精品数学班,1到6年纪,12次课,1800元。”
一些学生家长告诉记者,现在重点中学的数学老师以及专职的奥数教练非常走俏,请他们做私教,一个小时的费用通常是每小时100元左右不等,有的花钱都请不到。
学生家长:“那是肯定有利益啊,没有利益人家干嘛来教。”
孩子们在奥数中得到了什么?
奥数热催生了一个巨大的奥数产业链,有人士戏称,“奥数班就是摇钱树”。办奥数班是快速暴富之道。实际上,在奥数这个庞大的利益链条中,有积极办奥数班的中小学,还有重点中学的老师甚至重点大学的老师,以及社会上的奥数培训机构和相关出版机构等。而奥数热的主角------孩子们在这里面又得到了什么呢?去年广州市对1000名少年儿童进行了一个梦想大调查,有的孩子的梦想竟然是永远不要再上奥数课。在奥数班火爆的今天,奥数却成了一些孩子的噩梦。
小学生:“我爸妈让我学的。”
记者:“你是不是不愿意?为什么?”
小学生:“我觉得太难了。”
小学生:“很多都不理解,然后听着一头雾水,就听不懂。”
小学生:“有些是真的喜欢上,有些就是没办法才上的,大概喜欢上的可能就一点点。”
将两个自然数的差乘上它们的积,能否得到数45045?这道成年人都很难轻易算出来的题目,是小学五年级奥数训练中一道普通的考题。奥数是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的简称,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每年举行一次,作为一项国际性赛事,由国际数学专家命题,难度甚至超过大学入学考试。
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副主任孙云晓:“首先它会让大多数孩子产生挫折感,他认为他不行,他很笨,这个对孩子的发展是很大的伤害。”
事实上,国内外专家公认,只有5%智力超常的儿童适合学习奥数。
孙云晓:“你把一个只适合于极少数人的东西,用来推广到大面积的学习训练,这就是灾难性的。”
清华大学数学科学系主任肖杰:“它会让千千万万的孩子,失去了对科学本身的兴趣,失去他们的好奇心。”
肖杰,清华大学数学科学系主任、博士生导师,长期从事数学研究。
肖杰:“现在所有奥数的东西,不是引导孩子们对未知的一个探索,它是用人为的设置了一些题目来考倒一些学生,大学的数学,只使用到中小学数学里面最基础的东西,也是课本的基础知识就行了。”
据统计,自1986年我国正式参加国际奥数竞赛以来,共有101名选手获得金牌,近年更连续6届获得团体冠军,但迄今为止这些金牌选手当中,没有一个人获得国授予青年数学家的菲尔兹奖。奥数热并没有为中国选拔出真正的数学人才。
肖杰:“这个什么原因,我想跟我们这种非常功利式搞奥林匹克数学竞赛也是有关的。”
在清华大学,记者见到这样一群优秀的奥数竞赛选手。因为在全国奥赛中获奖,他们被保送到清华大学读书。然而记者发现,在他们中间,未来真正想从事数学研究的却不多。
清华大学学生钟斐敏:“到了大学,我就开始想,我是不是真的想做数学研究,然后我觉得我可能不是那样想的,然后就稍微,稍微走的偏的方向,就走到运筹,走应用那个方面去了。”
清华大学学生冯学玙:“我应该也不会想做数学研究,就是高中的时候搞竞赛,其实是和大学学的数学不是很一样,然后我可能会以后就比较应用的方向。”
一项对全国奥数竞赛获奖学生的跟踪调查显示,虽然他们中很多人被保送到了大学的数学系,但毕业后大多数人从事的确实与数学无关的工作。
奥数成绩成为重点中学最看重的一项指标?
中国科学院院士、著名数学家王元告诉我们记者,一个人是否有研究数学的天赋,其实是到16岁左右才能发现的,现在几乎所有的小学生都学奥数,其实根本就没有必要。国际数学大师丘成桐先生在清华大学演讲时,曾经炮轰奥数,认为"奥林匹克数学竞赛正在扼杀我们的天才"。著名数学家陈省身先生在南开大学校时,经常遇到一些中学生向他请教奥数题。陈先生告诉这些孩子:我不会做。也许这是陈省身大师的自谦之语,也许这是事实:数学大师为什么就必须会做奥数题? 那么,连数学大师都不会做、也不愿意做的奥数题,为什么现在的中小学生都抢着学呢?
小学生:“有时候在家里做题的时候,觉得太难了,就想别上了。”
看到孩子这么辛苦,妈妈心里很难受,但同时也很无奈。
学生家长:“作为家长不愿意去特累,孩子也特别麻烦,觉得做这题特别挺痛苦的,但是现在国家这种应试教育就是这样子,你小升初必须得要这个拿点分数。”
虽然国家义务教育法规定小升初实行免试就近入学,教育部门也三令五申,小升初实行就近入学,不进行择校,但记者了解到,目前很多地方的小学生入读重点中学,仍然有相当大一部分是通过考试择优录取,而奥数成绩则是重点中学最看重的一项指标。
学生家长田东霞:“咱们现在的优质资源也可能集中在几个重点中学,所以才导致了这些小学的这些家长都想上重点中学,都去挤,所以就好象花了很多的代价,时间、金钱、精力,包括孩子的快乐,包括家长的休息全都没了。”
这是一家培训机构在网页上公布的有关举办奥数比赛二试的通知,通知说该机构举办竞赛,就是为北京两所重点中学选择优秀学生,而选拔的依据就是学生在他们举办的奥数竞赛中获奖。记者发现许多社会培训机构在网上都有这样的承诺。
学生家长:“听说他们之间有合作,如果我的小孩参加奥数比赛,在其中能获得奖励,特别是比较高的奖励,那么他就有可能被推荐上示范中学和重点中学的这种资格。”
尽管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是肖杰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多年前,他送儿子上奥数班时的一个情景。
清华大学数学科学系主任肖杰:“我还记得,当时我在树底下等的时候,还碰到了科学院一个年纪跟我差不多的现在一个很著名的数学家,我们看见之后彼此哈哈大笑,那是无可奈何的笑。”
尽管知道学奥数对于绝大多数的中小学学生用处不大,甚至有害处,但是和所有的家长一样,数学家们也只能很无奈地让自己读的孩子上了奥数班。
肖杰:“就像滔滔江水一样的,你的孩子只是这个江水里面的一小块浪花,你不跟着它走,你就没路可走,虽然你认为这个走向不一定是对的,但作为家长我们是很无奈的。”
记者:“如果不上的话,怕影响他升学?”
肖杰:“对,那当然了。”
不读奥数,就上不了好中学好大学,这个怪圈左右着越来越多的学生和家长,所以尽管孩子痛苦家长烦恼,但是大家还是一窝蜂地学奥数,因为奥数就是孩子们上好学校的敲门砖。
学生家长田中霞:“从我的理解我觉得是制度层面的问题,如果从咱们考试制度中考的,就是升中学的考试制度变了,然后考试的时候,确实不考奥数的内容了,那这些班它也就没有存在的动力了,没有存在的理由了。”
而这些因奥数竞赛获奖而被保送到清华大学读书的学子也坦言,奥数的确为他们进入重点高校铺平了道路。
清华大学学生冯学玙:“我觉得数学竞赛对于我来说还是有很大帮助的,就是首先它毕竟让我进了清华。”
清华大学学生赵守琦:“就是高中觉得如果我硬考的话,想考好一点的学校,危险性会比较高,然后以前有一点数学的基础,然后做一下说不定可以碰碰运气。”
记者:“其实也是把奥数当工具了,当敲门砖了。”
赵守琦:“对。”
就在大家都把奥数当作上重点中学、重点大学敲门砖的时候,一些重点高校开始反思。
浙江大学招生办工作人员:“我们不是很看好这些学生,这是事实,因为参加竞赛的学生他可能有一些是很优秀的,但是有一些在学习上面也存在一些问题,偏科是很严重的,很普遍的,过不了两年教育部也会取消这些学生的报送资格,因为问题确实很多,除了偏科以外可能其它的问题也不少。”
记者“因为学校也意识到这有一些问题,那你们是不是自己也找了一些什么办法?”
浙江大学招生办工作人员:“那少招啊,严格地选拔,少量的招入。”
半小时观察:利益催生奥数热
绝大部分送孩子去培训班的家长都知道,奥数实际上并代表着什么,国际奥数金牌得主告诉我们,他们并不是数学天才。戳破奥数的泡沫并不难,为什么大家对这种猴子捞月式的游戏却痴迷了二十年还执迷不悟?因为在奥数的背后是一场成年人的利益之争,教育机构靠办奥数班敛财,研究机构靠炮制奥数教材赚钱,他们利用当前的择校机制,一手扮演了裁判,一手扮演了运动员,把孩子和家长往奥数培训机构里驱赶。20亿的巨大市场,这也许才是奥数有禁不止背后的真正原因。
一位著名数学家就一针见血地指出:奥数热不可能一下子就停下来,因为奥数已经形成一个奥数产业的既得利益群体,利润如此之丰厚,谁会甘心将这个生财之门关闭?
利益一旦关联着机制,力量就会无比强大,无数家长不得不违背自己的意愿,把孩子送进奥数培训班,连清华大学数学科学系系主任这样的数学家也不能例外。面对这样的事实,家长们只能无奈的苦笑。而如果这个为奥数所利用的机制如果不彻底打破,恐怕要打倒奥数也只能是一个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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