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岁的美国姑娘朱莉,在上访的中国人群中尤为显眼。朱莉/供图 |
“洋秋菊”朱莉上访记
为了真实记录并求证老外朱莉在北京的上访经历,本报记者与朱莉一同来到中国人民最高法院信访处
《国际先驱导报》记者金微发自北京 毕业于哈佛大学的美国姑娘朱莉·哈尔姆斯,与安徽五河青年刘士亮相爱。在他们要结婚时,因一起邻里纠纷,重伤未愈的刘士亮被以“非法侵入他人住宅”的罪名拘捕。朱莉认为地方公检法办案违反国家法律,在接下来的5个月里,以自己的方式走上中国信访道路,从地方到北京,排队、申诉、等待……因此,有网友称朱莉为“洋秋菊”。
而最近,案情有了新进展,安徽省五河县人民法院判处被告人刘士亮有期徒刑10个月。朱莉说,自己会上诉,同时也会坚持上访。因为,她想要的,不只是一个判决结果,而是关乎司法公正的答案。
12月15日,本报记者和朱莉一起来到中国人民最高法院信访处。朱莉说:“我在北京已到过公安部信访处、最高检察院信访处和中央纪委信访处,上次我去最高人民法院上访,因为没有判决书,门都没进,这次我可以了。”
对朱莉来说,这是她在北京上访的普通一天。出发前的晚上,她再三叮嘱,必须早点起床,因为要排很长的队。
早上八点多,朱莉和记者赶至最高院信访处,这里已经聚集了许多人。信访处的大门口,停着各地牌照的车辆,记者问朱莉,你知道这些车辆是来做什么的吗?“截访”,朱莉不假思索地回答,但又有些疑惑:“法律规定人民有上访的权利,为什么又来截访?”
进门前,朱莉交待:“有些地方会盘问你是我朋友还是什么人,你说‘嗯’就可以了。”说完,她笑了:“中国语言挺有意思,‘嗯’,不用解释,就能代表很多意思。”
“我们对老外还是要优待下”
进入信访处大门,门口的警察看到朱莉,第一句话就是:“你又来了?”此前,没有判决书的她就是在这里被拦下。
看到朱莉,一位工作人员主动帮忙领来了登记表,笑着说:“对老外,我们还是要优待下。”填表时,几位访民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怎么还有老外?”“是来上访的吗?”有老家在安徽五河的访民甚至要朱莉讲讲这些年五河的变化。还有上次见过朱莉的访民说,有外国记者正四处打听她的下落。
这时,一位穿着警服戴着蓝色口罩的中年男子主动走过来,看了判决书,便建议:“上访没用,才判10个月,量刑又不重,不如回去上诉。”
“如果我是为这样的判决结果来上访,那可真是笑话了。”朱莉摇着头。在她看来,地方公检法本身就不按程序办事,她不相信上诉能有什么改变,“而且那些官员都说判决结果已经安排好了,如果都安排好了怎么能公正地执行法律?”
口罩男人沉默片刻说:“你一个美国人不要把中国地方政府想像得那么黑暗。我也在网上看了你的事情。”随后,他向众人讲述原委,而朱莉则默默地填登记表,好像身边的一切都与她无关。讲完后,口罩男子很热心地以自己人的身份劝解:“你未婚夫也不好,冲动打人,你应该回去教育教育他。”
一直沉默不语的朱莉突然很愤怒:“你的警号多少?”看到男子身上并没有警号,她接着问:“你哪个部门的?”
愤怒很快在她脸上化成委屈:“他污蔑,事实情况不是这样的。”
刚刚还语重心长的口罩男人显然不明白自己哪句话说错了,看了朱莉一眼,无语地走开。
“截访的比上访的还多”
在上访窗口,接待朱莉的信访登记人员很是热情。朱莉写字很慢,拿笔的姿势不太准确,一笔划下去,就要跑偏。“原来美国人这样拿笔呀。”围观的人兴奋地小声讨论。朱莉对这些感到很平常,在上访原因一栏里,她一笔一划地写道:办案程序违反国家法律、判决证据不足、偏向对方,对方证据不确切。
快交表时,又觉得还欠点什么,朱莉从自己带来一袋的材料里掏出一张打印纸,上面是一些刑事诉讼条例,“引诱、欺骗以及其他非法方法收集证据”,她把这些也添加上去。
朱莉没有出具被告的委托书,登记人员答应帮她请示一下,几通电话后,他们承接了请求。
在信访办,朱莉仿若一个明星,走到哪,都能引起一阵骚动,但对周遭的世界,朱莉始终保持着足够的警惕,因为这种抵触,她看上去有些漠然。
在等候接访时,又有男人过来问这问那。等朱莉进入接待室,这名男子便坐下来。“截访的吧?”他点点头,自称来自江苏,随即说:“每天上午这里截访的比上访的还多。”过了一会,他出去接电话,身后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立即凑过来说:“他一定是看到你判决书上的省份,出去联络了。”她说自己上访多年,一看就知道谁不正常,有些截访人和各省都保持着联系,虽说是江苏的,但一出门可能就去联络安徽的人。
而这次信访处给出的答复,朱莉也并不陌生:一切按程序来。如果对判决不服,上诉时把这些写下来,二审会依法处理。
这种“按程序办事”的说法在过去5个月不只一次听到,但也让朱莉琢磨不透:“我上访从来依照法律来,没有想过不走程序,信访处规定一个月去一次我就一个月去一次的呀?”
朱莉:我为什么要一再上访
“我上访不是因为判决结果,也并不是想用美国身份来改变判决结果,我希望大家能够听听背后的东西”
《国际先驱导报》记者金微采访整理 未婚夫因为邻里纠纷被判10个月,为这点“小事”上访,很多人都会觉得奇怪。
但并不是像之前媒体所说的,我上访不是因为罪名,不是因为判决结果,也并不是想用美国身份来改变判决结果。不是这样的,我希望大家能够听听背后的东西。
我之所以上访,只是想反映地方办案程序存在的问题,还有官方的不作为,这比任何具体结果都严重。我的要求很简单:希望这些问题,都能依照中国的法律来解决,这是人民的权利。
五河县人民检查院曾经发出这样的指控:2007年5月14日中午,双忠镇刘蔡村村民刘士勋与庄邻刘士亮两家因小孩闹架而发生争执。被告人刘士亮在深圳听说家人被打,带着六人于次日回家,将正在吃饭的刘士勋强行拖出院外进行殴打。
这个指控说刘士亮打人,但并不是全部事实。小孩发生点争执很正常,但刘士勋听了一面之词便跑到刘士亮二哥家里,把厨房、玻璃、锁都砸烂了,还殴打二嫂致伤。家人当时报警,可警方一个小时才到现场,更没现场拍照。后来刘士亮在深圳替家人报警,但当地警察局根本不理会,通话单我都保存着,我认为这是不作为。
第二天,刘士亮从深圳赶到家中,身边还带着6个同学和朋友前来探望。不过,刘士亮和刘士勋还是发生了肢体冲突。刘士勋轻微伤,而刘士亮重伤颅骨骨折,并被送到安徽省立医院。安徽省蚌埠市中级人民法院的一份民事裁决书可以说明:“刘士勋因邻里纠纷持械故意伤害他人身体,致人重伤后果,其行为已构成故意伤害罪,除负刑事责任外,对其犯罪行为给被害人刘士亮造成的损失,还应负民事赔偿责任。”次年终审法院也维持了一审判决:刘士勋判处有期徒刑5年半。
没想到,2008年3月,一个电话从老家打来:五河县公安局以涉嫌非法侵入他人住宅罪为名,对刘士亮提请逮捕,检察院已批捕。距离那场冲突已经过去9个月,为什么这个时候又突然对刘士亮实行逮捕?如果当初定了“非法侵入他人住宅罪”,为何不9个月前就执行?而用以支持判决刘士亮非法侵入住宅罪的证据,是后来补充的,证人是其亲戚,部分人甚至不在场,怎能体现法律的公正?
由于觉得案子很简单,当时我还抱着幻想,以为当地会依法处理,以为上级机关会做调查。我最早来到五河县公安局,后来到五河县检察院。却发现,在县城找领导很困难:领导们通常都“在开会”,而且经常不在单位上班,下属们不知他们的去向……
这么久了,问题都没有解决。上访实在是一件迫不得已的事,更没想过媒体曝光。我曾希望案子在当地能解决,但我发现,在中国,虽然法律一样,但地方执行却不一样,我的问题在地方上根本得不到解决,于是决定来北京上访。我的理解是,当人们认为法律在被不公正地执行时,需要到一个更高级的机关来纠正这些做法。而我的要求和每一个上访者一样,那就是公正办案。但是,不断的上访也让我知道,事情解决并不那么简单,甚至有时会复杂得多。
有人问这件事有没有影响我对中国的好感。没有,我觉得中国人都是友好的。
但问题是,执法不公在中国已经成为一个普遍问题,许多普通人正在受到伤害,如果法律执行上能有些变化,是不是更多的人能得到保护?
57岁的贺山缪,成为首个外籍钉子户,也是第一个以上访形式为自己维权的外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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