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夜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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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些人看来,文强奉行的是“收钱不办事”的原则。豪城国际会所的负责人王小军在2004年至2007年间,先后8次向文强送去人民币24万元和8万港币,而他却从没提过具体的请托事项,每次都以过节拜年为由。
从庭审记录来看,文强对送钱的人甚至是自己的亲戚从无直接的包庇。但总有股无形的气场保护着这些与他有利益往来的人群,这点更能通过文强弟媳谢才萍经营的赌场验证。
90年代只是自己玩几把的谢才萍在2000年之后开设了自己的赌场。据法庭判定,2008年4月初至8月14日,谢才萍先后伙同数人在多处开设赌场,用扑克牌打“三公”的方式,分别以人民币200-2000元不等的赌注,召集多人进行赌博,并从国外赌场获取经验,每局从赢得赌注两倍以上的赢家处抽取5%作为赌场盈利。
在短短的4个多月里,谢才萍等人非法获利200余万元,甚至被媒体披上了“教母”的头衔——这一称号在当地一些老板眼里看来十分可笑,在沿海甚至一些本地大的地下大赌场里,往往一把就是二三十万,而从大陆去澳门甚至国外的老板下注则更为巨额。
虽然文强曾公开宣称自己不满弟媳的所作所为,希望她遵纪守法,甚至有断绝关系的迹象,可从2004年开始,谢才萍在重庆23个城区开设的80个地下赌场却从无任何人过问或是盘查,而文强的名字也没有出现在谢才萍最后的宣判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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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文强的业务仍然过硬。
他经常会向相熟的记者兴奋地提到“王市长打电话给我”。在他任公安局副局长和常务副局长的16年间,市里的一些重要案件必须经由文强处理,他的刑侦能力在公安系统内部乃至全国都是有口皆碑的。
知情人说,2001年至2006年担任重庆市公安局长的朱明国在上任之初曾试图冷冻文强。文强2001年闲了一年,后因没了他“工作不好开展”,只得再请他出山。此后文更加肆无忌惮。2003年,公安局的班子调整,文强升任常务副局长,成为二把手,而搞科技出身、被评价为“太老实”的王华刚成为三把手。据媒体报道,朱明国曾就这个人选安排咨询原来的老领导,得到的回答是:“用文强的才干,用王华刚的品行。”
朱此后调任广东。在系统内部,文强的权力达到了人生的高峰。
监督的阙如亦是这个系统坚硬如铁的原因。一位重庆市政协委员说,以往的重庆两会对打黑以及公安系统内部问题涉及较少,“关注的都是细节问题,比如哪里的小偷比较多啊……”
而在从前的警风监督员座谈会上,由社会各界人士组成的监督员队伍虽经常严厉地指出许多公安队伍的问题,文强作为会议的主持者也答应改,却从没实际成效。一位监督员说,王立军在打黑以后第一次参加座谈会,刚一进门全场就起立鼓掌,“场面丝毫不亚于迎接中央领导。”
知情者则描绘了打黑期间重庆市公安局的一次处级干部大会的场景,“现场抓人,一排一排念名字,有人还没念到名字,自己就站了起来……”据透露,王立军打黑前先跟干部摊牌,给他们一个期限,在此之前必须坦白自己过往的罪行,如果做到了既往不咎,做不到就是站在对立面,“文强部下就是这样被分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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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最好的时代,也依然是最坏的时代。有人说重庆的名片应该是“最中国”,至少,从广袤的农村和艰难的社会转型上看是如此,1997年后,万县、黔江、涪陵以及5个少数民族自治县(这些曾是川东最贫困的地区),被划进重庆区域,这座山城一夜间变成了人口最多的直辖市,其3002万的人口数量是国内另外3个直辖市人口总数的75%,而其中更有2000万的农村人口。
在此过程中,按照重庆大学教授蒲勇健的经济分析,低估生命价值的贫苦人群与“风险偏好的人”,即亡命之徒之间达成合作——亡命之徒中的一部分因为互相争斗或者被捕入狱而结束消亡,另外一些持续获取高收益。这些侥幸逃过风险而获得高额利润的人成为了黑社会的老大。而因为他们获得了高额的财富,由此可以支配或者雇佣黑社会中其他低估生命价值的贫苦人群。他们之间是一种雇佣关系。
而在重庆市交通、物流、能源、建筑、娱乐等相对垄断的行业中,都可以见到黑社会的影子,以及政府内的保护伞。
《南方都市报》调查了重庆黑帮发展史,将2000年以前视作黑社会的“草创时代”,它们的盈利模式简单直接:开设赌场兼放高利贷,属于“黄、赌、毒”初级阶段。而在《重庆日报》一篇《重庆打黑除恶,历届不辍》的文章中,直辖之初的黑社会被定义为“大大小小的恶势力团伙”,“他们巧取豪夺,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严重破坏了社会稳定。”
现在,重庆的黑社会进入了“逐利时代”。
一家名叫“邦德”的商务调查公司聚集了黑白两道的精英,使用最先进的窃听设备跟踪高官,重庆市规划局原副局长蒋勇贪污金额1769万,有700万被“邦德”敲诈去。而在2009年6月被重庆警方打掉之前,“邦德”早就瞄准了更多的官员,堪称“高官绞肉机”。据媒体报道,“邦德”由重庆原交警总队队长陈洪刚直接保护。同时,重庆的各大经济命脉正逐步被涉黑分子掌控。重庆市现任公安局长王立军在一次会议上就透露:重庆黑社会仅放水就放了300个亿,这个数字相当于重庆一年财政收入的三分之一。
如是观之,薄熙来在2009年10月的表态就又多了一层意味:“打黑不是我们要主动而为,而是黑恶势力逼得我们没办法。”
重庆的一位官员对于媒体着力刻画文强的张扬个性不以为然,“分析人性没有意义,只要存在管制和垄断,就总会存在地下经济,他们自然要寻求保护伞,文强们也就会不断地被制造出来。”
现在,岳宁、谢才萍们终于迎来了属于自己的时代,也不只是他们,在重庆市公安局内部的打黑成果展中,有一幅文强及其所保护的黑社会性质团伙的组织架构图。在这幅图中,文强为金字塔塔尖,下面分别是文强的“四大黑将”——重庆市公安局刑警总队原副总队长黄代强、治安总队原总队长陈涛、公交分局原副局长赵利明、垫江县原副县长兼公安局长徐强。通过这“四大黑将”,文强为“六大黑帮”提供“保护伞”:陈明亮团伙、龚刚模团伙、岳宁团伙、王小军团伙、王天伦团伙、谢才萍团伙。
这些在“二王”时代还不知所踪的人们,最终走上了同一个十字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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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利明也许是个异数。他的律师张志伟说,赵与他以前接触的公安不太一样,“有书卷气”。
赵的办公室书很多,其撰写的法学论文、理论调研和文学作品等获得全国、公安部、全市评比一、二、三等奖二十余次,张评价其法律素养颇深,最终却知法犯法。张为其辩解说,“生活在人情社会里,每个人都对这种关系感同身受。”
媒体将赵描述为文强手下“三大金刚”之一,但他并不认可这样的标签。他在供词里说,与文强交往“非常累”。按照赵向张表达的想法,他其实很希望通过能力获得晋升。赵的家属也告诉张,他为了工作经常几个月回不了家。
从2000年到2009年,赵利明先后担任重庆市公安局经侦总队队长、禁毒总队政委、出租汽车治安管理办公室主任及公交总队副总队长,检方指其先后向文强周晓亚行贿人民币27万元及价值人民币364.12万元的青绿山水画一幅。“但是他的职务不升反降——行政级别是平等,但实际权力是越来越小,”张志伟说,文强“收钱不办事”,有谁会这样向他“买官”呢?
学者吴思曾经提出过“合法伤害权”的概念,一般而言,它指的是大权在握的官员对其治下民众冠冕堂皇的伤害。不过,进一步推演,“合法伤害权”的核心并不在“伤害”,而在“恩赐”。在权力缺乏监督的生态系统里,不让你升官,就是一种恩赐,因为我本可以让你降职,但我没有;让你降职,也可能是一种恩赐,因为我本可以让你丢掉乌纱帽,但我没有;当然,让你丢官也是恩赐,我本可以要你人头的;甚至,要你人头都是恩赐,我毕竟没有株连九族啊……这样,下一级官员买的可能就不是官,而是“恩赐”。
“刚开始(行贿)是为了升迁,到后来就是为了不受为难,”张志伟说,“赵利明到后期根本不敢提晋升的要求,该拜年时就拜年,拜完年走人。”
2004年,赵利明没去给文强拜年,文强几次叫他吃饭,他也没去,于是这几件“小事”演变成了后来的“下跪事件”。“有一次,我们在夜总会唱歌,他故意把我留下,上来就说,你是跪着说,还是站着说。”赵利明在法庭上说,“我半跪着,他把我骂了近一个小时,说我心高气傲,不把他放在眼里。其实就是我有意疏远他。”
这样充满仪式感的演出时不时就会出现一次,法庭上最有争议的青绿山水画就属此类——赵利明买下这幅后被鉴定为价值364.12万元的画只花了1.5万(或4万元),用他自己的话,“如果知道是真的,才不会给(文强)呢!”文强收到这幅画后就把它扔在杂物间里。显然,赵利明并不是当真画送给文强的,而文强也不是当真画收的,文强在乎的不是画的真假,而是送画这个仪式。至于陈涛手捧鲜花双膝下跪对文强表示效忠、解放碑派出所所长叶奎亨为向文强道歉给十余个“小姐”轮番敬酒就更属此类。
仪式感在文强的江湖里几乎无处不在,甚至从简单的称呼中就可以感觉得到。
重庆市公安局召开党委会决定人选当天,陈涛收到文强发来的短信,内容只有一个感叹号。陈涛不解,致电文强却被掐断。陈涛又发去短信:“大哥有事请明示”,文强回复了3个感叹号。当晚,文强告知,党委会通过决议,让陈涛担任市局治安总队副总队长。陈涛这才明白,感叹号是“事已办成”的暗号。
在公安局内部,一些跟他相熟的警官都不以职务相称,而是亲热地称他“强哥”。一位接近文强的社会人士称他很讲义气,喜欢照江湖规矩走,不按法律办事。而任副局长时,公安局的管理比较松散,“只要你能把事情办成,怎么做他不管”。
这种江湖义气的形成与巴蜀地区的地域文化有着很大的关系,也就是在几百年中,这片地区诞生了一种亦官亦民的文化。即人人皆称兄道弟,不讲级别上下、不讲地位高低,只讲义气二字的袍哥文化。
文强的联系系统,就像是一个油辣火锅,这里面有黎强和王天伦一样垄断运输和猪肉市场的涉黑亿万富翁和政协委员,也有夜晚提供第二会客厅的娱乐场所老板们,当然还有开设小赌场的文强弟媳,以及各色官员。而文强始终在这个锅里不停地打滚,并逐渐跟锅里各味的调料、腥红的汤底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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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强的妻子周晓亚成了一个迟钝的人。
倪泽仁做过多年的老师,特别擅长捕捉听者的反应,但是他的委托人周晓亚几乎对外界刺激丧失了反应。鼓着眼睛,不愤怒,好像也不哀伤,那是一种混合了坦然与恐惧的奇怪表情。
网上关于她的新闻,传布最广的是“周晓亚大骂文强‘你这个畜生’”。媒体引述重庆警方的话说,由于文强一开始不配合调查,专案组决定先从周晓亚处突破——“文强在外面玩了不少女人,那些都是由黑社会的头目为拍马屁主动给他找来的,黑社会也留了一手,他们怕文强将来不认账,偷偷将其发生性关系的过程予以录像。”据当地老板介绍,白宫夜总会就曾有过偷拍嫖娼过程并勒索高官的历史。
专案组将这些嫖娼录像拿给周晓亚看。“女人最不能容忍自己丈夫在外拈花惹草了,她大哭不止,一直骂文强是个畜生。”后来,周晓亚“一怒之下揭发文强多种罪行”。
倪泽仁与周晓亚有过两次会见,每次大约一小时,两人隔着看守所的铁栏杆,警察就站在他的后面。周说话很少,说之前都要看看倪身后的警察。有时候,她故意低下头,这样,在她的视线里,警察就被律师的头挡住。“这时她才能和我说一些话。”倪泽仁说。
倪问周,你是在什么时间什么情况下向警方坦白的?周说:警察告诉我,只要说出来就把我的儿子放了。倪:还有其他原因吗。周:那就是文强犯了很严重的错误。
“虽然你是从犯,但如果认定共同受贿罪成立的话,按照800多万的金额,至少得判10年以上。”倪说。
“这么重啊?五六年就可以了吧。”周有些惊讶。
“你要有心理准备。”
周晓亚并不是没有心理准备。她第一次藏钱是在2004年,“我要为自己留一点钱,以后用。”检方指控文强的多笔受贿由周晓亚代收,周当庭说“因为我是文强的老婆”。她对钱看得重,有时不管所托之事的难易,她都照样收礼。文强生日临近春节,每年头两个月,他们家都能收到几十万元,周甚至不知道这些钱分别是谁送的。
可是,对于这样的家庭,“送的人不多记,不送的人可是都记得清清楚楚的。”一位多次办理官员受贿案件的律师说。
周晓亚知道文强在外面有了女人,开始担心这个家庭的未来,要把更多的感情投资到娘家,从2004年起她就陆续将大量人民币、美元、港币、欧元、澳元等价值600万人民币的资产分批交给弟弟保管。精明的她也许从没想到自己最后竟成为了文强案的一大突破口,把自己也葬送其中。
现在,她的弟弟和丈夫身陷囹圄,她的娘家人不愿意出面,母亲对人骂她:死女子,判重一点才好!而她的儿子,仍然不知所踪。
几十公里以外的回龙大队,人们从电视上看到了文强倒掉的消息,一种他们自己也笑作迷信的说法开始流传:周晓亚2005年回去扒掉祖宅重新盖起的那栋8层小楼,坏掉了文家的风水。他们说,挖地基时里面跳出了一只大蛤蟆。
审判日
姓名 罪名项目 供罪情况 庭审判决
黎强 9项罪名 否认犯罪 20年刑期
谢才萍 5项罪名 要求上诉 18年刑期
龚刚模 14项罪名 承认犯法 无期
王天伦 8项罪名 否认犯罪 死缓
李义 11项罪名 否认涉黑 20年刑期
张波 5项罪名 否认犯罪 17年刑期
张涛 5项罪名 否认犯罪 17年刑期
杨天庆 10项罪名 要求上诉 死刑
刘钟永 8项罪名 要求上诉 死刑
陈知益 13项罪名 否认涉黑 死刑
邓宇平 10项罪名 否认涉黑 无期
王兴强 6项罪名 否认4罪 20年刑期
李庄 1项罪名 要求上诉 1年半刑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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