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张彧
本报实习生 庄倩
本版摄影 尹炳炎
下午5点半,艮秋立交桥的引桥下,锅碗瓢盆合奏。
不一时,饭香菜味混合着汽车尾气,在这段长不过两三百米的桥面下缓缓飘散。下班回家的人们行色匆匆,已经不会再像一年前一样好奇地看一眼,这些住在车里的人们晚餐吃的是什么?他们已经习惯了,回家路上,这个犹如小型聚居点的存在。
二三十辆车,将近一百人。清一色的微型货车和面包车大都挂着“皖S”车牌。整齐地停放在艮秋立交桥引桥下的道路两边。这些住在车里的人来自安徽农村,每一辆车上都高高挂着“防水堵漏”的招牌,为了生计,他们拖家带口、风餐露宿,凭着自己的手艺辗转南北。
谁也说不清是谁找到了这块地方,但就是从去年开始,这里就成了犹如吉卜赛人一样四处漂泊的安徽补漏大军在杭州的落脚点兼“展销摊位”。记者带着疑问,走近这群城市边缘的特殊群体。
一个村子能开来三四辆车
幸福是什么?
幸福就是生意好的时候,能买点肉
韩大姐,今年四十岁,来自安徽省亳州市蒙城县马集镇周边的小村。记者看到她的时候,她正从油烟味呛人的车后座上,端出一家人的晚餐——早上的剩饭加上炒青菜。油珠子还在跳舞,黑黑的大油锅和一个液化气瓶就放在面包车后备箱的位置,那里是他们的厨房。
韩大姐说,每天的晚餐和当天的生意成正比,“有时半个月都没有一个生意,也是常事。”遇到了淡季,馒头配开水,稀饭就咸菜,煮面扔几根青菜就算是饱餐了。吃得最多的就是炒青菜。吃肉对他们来说,是幸福的事。
“生意好的时候就买点肉,吃一次荤不容易。”隔壁车辆的老乡鲁强说,这个月生意不太好,只能让老婆和1岁多的儿子先忍忍。
记者走访了相邻的几辆车,发现这里的人居然几乎都来自安徽马集镇周边的村庄。通常一个村会沾亲带故地开出三四辆车,韩大姐就是和她的侄子一家以及另外一个亲戚一起来的杭州。在他们村里,像他们这样能买得起两三万的二手车一起出来当个“补漏族”,那就属于“打工者中的白领”了。
几乎每辆面包车的陈设都差不多。白天,车厢顶层放较轻的行李,下层是笨重的铁锅和煤气罐;晚上,后排座位放倒,再架上一块木板就能睡两个人。至于做饭洗衣,都得“借”用路边空间。
晚上,许多补漏车前,有个易拉罐
我们也想睁开眼能看到天花板,
但我们交不起房租。
对于这支流浪的“补漏大军”来说,租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是高不可攀的门槛。
小陈带着一个6个月大的孩子,怕照顾孩子不方便就每个月花400块钱在附近租了间10来平方米的屋子,这样的条件在这里已经称得上“异类”。
除了艮秋立交桥,小陈告诉记者在机场路、城西都有类似这样的群居点。整个杭州,像这样的补漏车大概有100辆,将近300人。他们选择聚居点的条件很简单:没有太阳直晒、邻近交通要道、晚上要有路灯。
在城市里漂泊,他们没有太多的安全感。他们会不自觉地选择在人多或是有路灯的地方露宿。记者发现,他们炒菜时留下的垃圾都小心地丢进路边的垃圾箱里,吃完了饭,韩大姐把生活污水也倒进路边的下水道。“我们尽量不造成污染,少给自己惹麻烦。”
住在路边,用水方面则有些困难。韩大姐说,在加油的时候,都会拿大塑料桶去装满水。基本每辆车上都备有两个塑料桶,可以装水100斤左右。
“我们也不想睡在车里,也想睁开眼能看到天花板,但我们交不起房租。”已经来杭州近十年的陈东说起房子,眼圈有些泛红。
晚上10时,所有“补漏人”都入睡了,街灯下,艮秋立交桥下偶尔会有车辆经过。许多“补漏车”前,都有个易拉罐,插上几炷香,据说是为了保佑生意兴隆、出车安全。
他们靠“天”吃饭,天天盼下雨
我们不是乱来的,
我们有秘密武器。
“差的时候连着十几天赚不到钱,好的时候一个月一两千都很正常,我们靠‘天’吃饭。”小戴今年24岁,已是一个一岁小男孩的爸爸了。他盼望着下雨,因为下雨方知屋漏水,雨过天晴,活自然会多起来。但又担心久雨不晴,因为防水材料不能在雨天施工。
他们最喜欢接大工厂的生意,给好几百平方米面积的房顶上防水层是最赚的,没生意的时候老小区小漏小补的活儿他们也接。
在每辆“补漏车”上,都有一个巨大的铁锅,里面黑乎乎的东西有点像沥青。小戴说,这是特殊的PVC防水材料,也算是一种特产,只有老家才有,一旦用完,就会从皖北用大车发过来,一发就是十几吨,再分配到每辆车上。“这种材料比起沥青更有弹性、不起泡,低温不容易开裂、高温不流淌,可以管用十几年,成本仅比沥青贵几毛钱。”
正因为有这种材料,才支撑起全国各地的皖北“补漏大军”。小戴说,基本上只要是安徽出来干这个的,每一辆车的男人都有过在这个城市当泥工的经历,掌握了一定的技术才会攒钱买上这么一辆补漏车。大多数人没有从业资格证,但他们对自己补漏的技术很自信。
这儿的人似乎习惯了这样“不自主”的经营状态,大伙儿的心态都挺好,再加上都是老乡,互相有个照应。“有生意的时候,大伙儿一块干一块儿赚,没生意的时候就搭伙打打牌。”
相关部门:整治有难度
20多辆“补漏”车长期停放在艮秋立交桥下,会不会阻塞城市交通,会不会影响市容?为此,记者特意连线了江干区城市管理行政执法局和江干区交警大队。
城管执法局闸弄口中队中队长陈海平告诉记者,之前也有居民反映,说它影响市容,可城管也说不出他们到底违反了《杭州市城市市容和环境卫生管理条例》中哪条规定。“当然,如果发现他们有拉客经营现象存在,我们是有权管理的。但事实是,他们的实际经营一般发生在居民住宅现场,这样我们就没法干涉了。”
问题回到了交警方面,江干区交警大队负责这一区域的交警告诉记者,其实经常会去进行整治,“但我们关注的重点主要在道路上,这些车停在桥墩边,没有影响交通。”因此每一次去都只能进行150元的违法广告和50元的违法停车的处罚,交警一走,他们又回来了,收效甚微。
整治有难度,交警方面也希望通过记者向社会呼吁一下,为这个特殊的群体寻找一条出路,一个去处。
安得广厦
千万间
在记者以一个过路人的身份上前攀谈的时候,有一个小姑娘引起了我的注意。
她叫陆水仙,今年7岁,明年她就要回老家安徽上学了。可她似乎更愿意留在杭州,留在这座桥下。每天她都用公交自行车的车桩练倒立。她说自己喜欢看桥下车来车往的感觉,“有些姐姐穿得好漂亮。”
再往下问,她就警惕地看看我,跑回了车里,将自己蒙在草席里。吉卜赛人一样的篷车生活并没有让他们多生出一些经验,但对陌生人却保持着一种本能的抵触。而这种本能已经渗入了孩子幼小的认知观里。
正如他们从不让垃圾留在这个群落周围一样,他们小心翼翼地来到这个城市,仔细维护着这个美丽都市的景致和自己的饭碗。
记者专门去网络上搜索了一下,发现从2009年开始,海口、厦门、江山、广州、湛江都有这些群居客的身影……“专修楼房漏水”安徽补漏大军已在国内各大城市扎根,他们大都来自同一个地方,且以“群居”方式流浪于街头巷尾。
这样一个群体,他们渴望着得到社会的认可,但却极度不自信自己会得到这座城市的照顾。在记者的采访过程中,附近的居民并没有对他们表示出强烈的反感,反而是带着几分同情希望记者能帮他们找到一些廉租房、一些更加规范的集散地。
而这个提议,也正是我们希望的,相关部门早点出手做出妥善的处置,不仅能让外乡人更安心地在城市里生活,而且一些“软措施”可以更方便地还序于民。张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