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母治病80后小伙卖肾还债误入歧途摇身变器官中介隐瞒实情—— “我不想让父母有负罪感”
2009年1月,为了还清母亲治病借下的债,董小虎将左肾移植给他人,获利3万。
三个月后,他成了黑中介刘卫东的手下,做起贩卖人体器官的生意。
2011年2月17日,刘卫东因非法经营罪被判7年有期徒刑,而董小虎被判了两年缓刑,他终于可以回家过元宵节了。
在过去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从一名出卖自己肾脏的供体,转变为非法倒卖他人人体器官的黑中介,他原本本着一颗孝心,却做了昧良心的事。
一切对他来说就像是一场噩梦。“我永远都不愿意想起那个时候。”他说。
等待判决
期盼与家人过个团圆节
2011年2月17日,元宵节,北京城遍地积雪,天气阴冷。
清晨6点半,董小虎和父亲抵达北京西站。身材瘦小的董小虎只穿了一件薄夹克,他随身没带任何行李,手里只拎着个塑料袋,里面的三碗泡面预备做回程的口粮。
记者约好请他们父子俩吃早餐,可是在快餐店点餐时,他却执意不肯让记者付账,自己花了25元钱买了两份豆浆和油条。
“你先吃,我一会儿过来。”董小虎安顿好父亲,让他坐在餐厅最里面的座位,自己则避开他,走到外面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
“我不愿意当着我爸妈的面儿说,我不想让父母有负罪感,这是我自己的错。”说话时,他没有抬头。
董小虎因涉嫌非法经营人体器官被逮捕,在看守所度过了8个月后,他被取保候审。
家人只知道他少了一个肾,母亲问他是不是因为要给自己看病才出此下策,董小虎否认了。
“我不想让母亲觉得是她的原因。我说我被人骗了。”他抬起头,眼神飘向了窗外。
窗外的人行色匆匆,此时董小虎心里非常忐忑,再过三个小时,他会从法院领到决定他今后命运的一纸判决。
“能不能回家过节,就在今天了。”他说。
自幼独立
身无分文来北京闯荡
1986年,董小虎出生于陕西农村,家里有一个比他大5岁的哥哥,还有一个姐姐已经嫁人。
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在家务农。父亲靠做劳力赚钱养家,在离村子不远的货场做卸货工,每卸一吨货物只赚2元钱,家里的日子过得非常拮据。
董小虎从小就非常懂事,从不乱花家里的钱,父母觉得他很沉稳,是个值得信任的孩子。
可偏偏他有一个喜欢惹是生非的哥哥。
“我哥小时候就很霸道,我俩从小就不怎么好。”董小虎不喜欢哥哥,平日里兄弟俩也很少说话。
由于看不惯哥哥,他初中一毕业就离家去青海格尔木当兵,一走就是两年。
2006年,退伍的董小虎回到了久违的家乡,可是哥哥仍然是老样子——未婚生子,还把患有唇腭裂的孩子丢给父母照看。
“家里条件不好,他还天天惹事,就是个地痞流氓。”董小虎说起哥哥时,一脸冰冷。
此时,已经20岁的董小虎认为自己是时候扛起家里的重担了,他萌生了来北京打工的念头。
2007年,身无分文的董小虎兜里揣着一张火车票,只身来到了北京。
四处借债
为母亲治病萌生卖肾念头
在北京西客站的一家小饭馆,董小虎挽着袖子蹲在地上,双手浸在冰凉的水里,快速地刷着碗,水打湿了鞋子也全然不顾。
洗碗是董小虎在北京的第一份工作。这份工作是他在西客站附近转了几天才找到的。他一边打着零工,一边继续找工作。
2008年年中,他到三里屯附近的一个公司当保安,每个月工资2000多块钱。
为能多攒点钱寄回家,他在丰台龙爪树附近租了一间月租600元的民房,上班要2小时的路程,每天早出晚归。
没想到没过几个月,父母带着哥哥两岁的孩子来了。
“我哥在西安出了点事,他吸毒,我爸妈没办法就来找我。”董小虎虽然讨厌这个哥哥,可血浓于水的亲情又让他不得不帮哥哥一把,他拿出了全部的积蓄。
但董小虎最担心的还是母亲的身体。
一天,母亲突然昏倒在家中,到武警总医院检查后,发现是严重的冠心病,需要住院治疗。
从来没跟亲戚朋友伸过手的他开始四处筹钱。他跟朋友借了2万多块钱,承诺年底一定还清。每天他都琢磨着去哪弄到这么多钱还债。
从武警总医院走出,他看到门外的大柱子上贴着一张十分醒目的“求肾源”的广告,便偷偷记下上面的联系电话和QQ号。
考虑了三天,他拨通了上面的电话。
对方约他到天津碰面,临走时,董小虎跟家里人说自己要出差,给母亲留了3000块钱,自己只拿了160元作路费。
度日如年
与20余供体等着卖肾
在天津机场路,董小虎等待着器官中介来接他。不一会儿,一个人上来和他搭话,把他带到了附近的一个小区。
三室两厅的房子没装过修,脏脏的墙面直接暴露在外面。房间里、客厅里放满了简陋的上下铺床。
房间里一共有二十几个人,都和董小虎一样,等待出卖自己的脏器换钱。有人躺在床上看书,有人在看电视,还有人在摆弄手机,大家只抬头看了董小虎一眼,就各自忙活自己的事去了。
董小虎渐渐明白,在这里,没有朋友可言,他曾经尝试主动和人聊天,可是没有人理他。大家只想着做完手术赶紧走人,再也不要见面。“他们要么是欠人赌债或高利贷,要么就是家里有事,都是为了老婆孩子。”董小虎说。
平日里,供体什么事都不用干,除了吃就是睡觉,或者看看电视。白天可以到小区里散步,但是不能走出小区的门,有专门的人看管。每天有人负责给供体做饭,“总吃白菜,菜两三筷子就夹完了,也吃不饱。”即便从小吃苦长大的董小虎也有点吃不消。
“我那时候不知道什么是害怕,虽然知道做手术有风险,但当时就想尽快拿到钱回去。”他说。
辗转各地
找到同配型患者
“我永远都不愿意想起那个时候。”提起那些辗转各地等待手术的日子,董小虎这样说。
由于在天津找不到合适的配型,一个月后,董小虎与其他三个供体蓝骏友、王积瑞、高小胖一起被派去山东滕州,同行的人只有他用了真名。
到了滕州一下车就有人直接把他们接到小旅馆。对于董小虎来说,这样的日子在天津还是在滕州没有任何差别,他只想能否成功将肾卖掉。“急也没办法,就忍着,等待着那个机会。”
可是他并没能如愿,20天后他又被派往石家庄的供体居住地,他在那里认识了中介叶小波。不久,叶小波又将他转给了另一个中介“刘鹏”。
对于肾脏移植手术,合适的配型非常重要,十万人里只有一个能符合。可巧的是,董小虎成了这十万分之一,刘鹏说一位北京的患者和他的配型刚好吻合。
刘鹏曾允诺董小虎,一旦手术成功就会付给他6万块钱。当时,董小虎并不知道一个肾脏可以卖到10万到20万元。
2008年11月18日,董小虎终于盼来了刘鹏,他被接到了北京安置在一家宾馆。后来董小虎才知道刘鹏的本名叫刘卫东。
回京手术
卖掉肾脏只拿到三万元
深秋的北京,天气渐凉。
董小虎还穿着一身单衣,刘卫东实在看不下去。“他从里到外给我换了一身衣服,花了七八百块钱,还给了我1500元让我寄回家。”当供体以来,董小虎从未被这样好地对待过。
一向认为这个圈子里不可能有真朋友的董小虎,和刘卫东逐渐熟络起来。“跟他算是还能交心的。”董小虎说,有时两人也互相说起家里的情况。
“他不是坏人,只是做生意赔了穷怕了。”董小虎不怪刘卫东。
2009年1月21日,在北京友谊医院,董小虎被推进手术室,进行肾脏移植手术。
躺在手术台上,董小虎想起了爸爸、妈妈、哥哥。
“没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都是自己的亲人,帮他们是天经地义的。”他对自己说,等到拿钱还了债,自己也就不用再背着“包袱”了。
可是手术后,董小虎并没有拿到事先说好的6万元。他的一个肾脏卖了15万,最后到董小虎手里的不到3万块钱。原来,刘卫东以借的名义,把剩下的钱扣了下来。
鉴于和刘卫东的“交情”,董小虎没有急着要回所有的钱。手里的钱刚够还债,他觉得一身轻松。
转做中介
曾劝供体放弃卖肾
在董小虎手术后的这段日子,刘卫东常常给他打电话,让他转做器官中介。想着刘卫东还欠自己钱,他同意了。
休息了一段时间后,董小虎被刘卫东派到长沙,负责看管供体。刘卫东每隔四五天就会给他几百块钱。
“在所有中介中,我是对供体最好的,他们想吃什么我给买什么,喝的都是饮料,想上网我就掏钱给他们。”董小虎自己吃过苦,想对这些人好一点。
虽然别人都说,少了一个肾不会对健康有太大影响,可是自己的身体只有自己知道。他也常常梦见自己做供体时候的情形,醒来以后脾气都会变得异常暴躁。
为了让自己良心上过得去,他常劝供体们尽量不要做这个手术。
为此,刘卫东还和他吵了一架。“你让他们不要做手术,可是咱们靠他们挣钱啊。”刘卫东说。
董小虎劝他:“哥,咱们不应该把这个当做职业来做。”
刚开始刘卫东会说,“你懂个什么,现在有钱什么不能做。”后来刘卫东也常做噩梦,他对董小虎说,“咱们再挣点钱,就不干了,哥带你做服装生意去。”
在长沙待了一个月,董小虎迎来了他的第一单也是最后一单“生意”。
2009年4月24日,在长沙湘雅三医院内,刘卫东、董小虎介绍供体与患者进行了肾脏移植手术,非法经营额为人民币11.8万元。
这次,刘卫东给了董小虎1.2万元,让他在长沙继续租房子养供体。
终落法网
“把我毙了也别让我妈知道”
刘卫东曾经允诺每个月给董小虎发三五千的工资,这句话一直没有兑现,欠他的钱也没还。
2009年5月28日,董小虎刚为刘卫东干了2个月的器官中介,就被抓获了。
当时他还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罪。等被送到北京市第一看守所,他心都凉了:“里面都是杀人犯,我想我犯了多大的罪啊。当时就想哪怕把我毙了,也别让我妈知道。”
2011年1月24日,因犯罪情节较轻,董小虎获许取保候审。回家那天,母亲像过年一样包了他最爱吃的饺子,家里人都没有多说什么。
他在家乡找了一份工作,跟着父亲到货场卸货,干得好一天能挣一百多。
他盘算着先把给父母的那份钱挣出来,如果自己被判个两三年,也没有牵挂了。
现在,他最放不下的是自己的女朋友,“她知道我少了个肾也不介意,说会等我。”董小虎低着头说。
至今,董小虎没有后悔卖了自己的肾,“我就希望我爸妈健健康康的,当我看见我妈的时候,就觉得一切都值,为我的家人都值。”
他不恨刘卫东,“我知道他也有难处,我还把他当朋友。”
2011年2月17日上午9点半,法官宣判刘卫东、董小虎因犯非法经营罪,分别判处有期徒刑7年、有期徒刑2年缓刑2年,并处罚金。
听到宣判结果,董小虎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反省道:“如果我知道是犯法,一定不会做的,要怪只能怪自己无知。”
(文中当事人均为化名)
本文特别感谢西城法院西城检察院大力支持
文/丽案调查工作室
记者张爽 实习生 李妍洁 李庭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