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家的弥留
他向宋庆龄表示,死后愿参照朋友列宁的办法,以防腐材料保存遗体,放入棺内,安置在南京紫金山麓——当年临时政府成立地,以示不忘辛亥革命。
11月12日,孙中山度过了他的58岁生日。第二天,他偕宋庆龄和一大批随行人员登上“永丰号”,离开了广州——在此之前他见了上个月派去日本的密使——后者可能坚定了他中途赴日的决心。船抵上海,他停留了5天,会见各界代表,谈得最多的是废除不平等条约、召开国民会议。
22日,他再度启程。段祺瑞于同日进京。孙中山等一行人又绕道日本并停留了一周——尽管受到民众的欢迎,日本政府和老友犬养毅却对帮助中国废除不平等条约不热心,没和他会面。等他折回天津,段祺瑞的执政府已经成立,于12月2日由国务会议通过“善后会议条例”。12月9日,各国公使以尊重条约、不随意变更为条件,承认了临时政府。
到天津后,孙中山和张作霖会面,张直率地说,“我是一个捧人的,可以捧他人,即可以捧你老。但我反对共产,如共产实行,我不辞流血。”后来他告诉汪精卫,“我以前以为孙先生是一个什么难说话的人,今日才知道他原来是一个温厚君子。只是北京各国公使都不赞成孙先生,大概因为孙先生联俄。你可否请孙先生抛弃他联俄的主张?我张作霖身上包管叫各国公使都和孙先生要好的。”
段祺瑞也派人来访。孙中山得知临时政府已答应尊重条约后极度愤怒:“我在外面要废除那些不平等条约,你们在北京偏偏要尊重那些不平等条约,这是什么道理呢?你们要升官发财,怕那些外国人,要尊重他们,为什么还来欢迎我呢!”
这时他已重症在身了。从神户去天津的十余日船程,因未带厨子,他用的是日本饮食,营养不够,气色已经不太好了。到天津后天气更冷,他一向不耐寒,身体更差,因感冒风寒触动肝病。12月底,决定前往北京医治,住在北京饭店。请了六七个医生,仍然没有起色。他遵从医嘱,不见客、不谈话,却仍然不得不思考应付时局的办法。
因为病情加重,第二年1月26日他进了协和医院,入院3小时后就做了手术。医生告知,肝癌已到晚期,根治无望。但他自信体力、勇气足以克服不治之症。2月18日又自医院移居铁狮子胡同行辕,改用中医,同样毫无效用。
蒋介石、胡汉民、廖仲恺此时还在广州,那里的局势仍不稳定,随行国民党要员有汪精卫、孙科、张继等11人。进协和医院那天,孙中山指示在京设立国民党中央政治委员会,并指定了委员。委员会首次会议,就决定请他立下遗嘱。
2月24日,孙中山病势危重。医院告知家属、随行国民党要员:“诸位有什么话要向孙先生请示,现在恐怕已经到时候了。”于是公推汪精卫、孙科、宋子文、孔祥熙四人来到孙中山床前。
孙中山从似睡非睡中清醒过来,“你们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汪精卫很委婉地说:“我们固然知道先生有力量以抗病魔,只是想请先生趁着精神比较好,留下些许教训来,让我们10年20年后,仍然可以受用。”孙中山沉默良久,说:“我有什么话说呢!如果我能痊愈,要说的很多;如果不幸死了,由你们随便去做吧。还有什么好说的!”
如此反复数次后汪精卫说,“我们现在已经预备了一份稿,读给先生听。先生如果赞成,就请签个字,当作先生说的话。如果不赞成,也请另外说几句,我可代为笔记。”孙中山同意了,于是汪精卫取出一张纸(国事遗嘱)低声读道:
余致力国民革命凡四十年,其目的在求中国之自由平等。积四十年之经验,深知欲达此目的,必须唤起民众及联合世界上以平等待我之民族共同奋斗。
现在革命尚未成功,凡我同志,务须依照余所著《建国方略》《建国大纲》《三民主义》及《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宣言》,继续努力,以求贯彻。最近主张开国民会议及废除不平等条约,尤须于最短期间促其实现。是所至嘱。
孙中山点头,“好呀!我很赞成!”
宋子文请示,“先生对党务已经有了训诲,对家属可不可以照这个样子,也说几句话呢?”孙中山同意了。汪精卫又拿出第二张纸(家事遗嘱),读道:
余因尽瘁国事,不治家产,其所遗之书籍、衣物、住宅等,一切均付吾妻宋庆龄,以为纪念。余之儿女已长成,能自立,望各自爱,以继余志。此嘱!
孙中山又点头,“好呀!我也赞成!”
汪精卫本想请他马上签字,孙中山听到宋庆龄在门外哭,说,“你且暂时收起来吧!我总还有几天命的。”
3月11日午后孙中山向周围人说:“现在要分别你们了。”嘱咐汪精卫:“拿前几日预备的两张字来,到签名的时候了。”
于是由宋庆龄扶起他的手腕用钢笔签了名。签完国事、家事遗嘱后,又用英文在秘书陈友仁和鲍罗廷商量后拟的《致苏俄遗书》上签了名。
下午孙中山又和宋庆龄谈话,表示死后愿参照朋友列宁的办法,以防腐材料保存遗体,放入棺内,安置在南京紫金山麓——当年临时政府成立地,以示不忘辛亥革命。
3月12日上午9时半,孙中山病逝。关于他弥留之际说过些什么有很多种记录。有人称,他低声连续叫蒋介石的名字;有人记得他反复说“和平”“奋斗”“救中国”;还有人说他要恢复青年时代的信仰,指示一位左派追随者“不要打扰基督教徒”;鲍罗廷则向莫斯科报告孙中山重申,“只要俄国人继续帮助……”
似乎所有人都从他极度模糊的言语里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
3月19日,家人为孙中山举行了家庭式的基督教葬礼。连襟孔祥熙致悼词时强调孙中山对基督教义之虔诚,一如他对革命事业。接着国民党为他安排了盛大的公祭。环绕灵车的人中有追随他的国民党员,也有崇拜他的青年学生。引人注目的是,俄国大使馆人员也在内层,包括大使加拉罕。
以后——1940年4月,国民政府将通令全国尊他为“中华民国国父”;共产党则将把他定义为“革命的先行者”。
(参考:《孙中山全集》;陈锡祺《孙中山年谱长编》;史扶邻《孙中山与中国革命》;韦慕庭《孙中山 壮志未酬的爱国者》;桑兵《孙中山的活动与思想》;白吉尔《孙逸仙》;林百克《孙逸仙传记》;李敖《孙中山研究》;李剑农《中国近百年政治史》;杨奎松《国民党的“联共”与“反共”》;陈少白《兴中会革命史要》;宫崎滔天《三十三年之梦》;冯自由《革命逸史》;张国淦《北洋述闻》;李泽厚《告别革命》。感谢香港三联书店赐阅莫世祥《中山革命在香港》、丁新豹《香江有幸埋忠骨》、杨天石《终结帝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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