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9月10日下午两点,站在重庆市高级人民法院的国徽下,91岁老人王树臣高持一张照片,神情坚决。
照片上是陪伴了他七十多年的一道深深的伤疤。伤疤位于大腿左侧,一直蔓延至臀部,狰狞扭曲。74年的光阴仍然无法稀释记忆中的恐惧——1938年,日本对重庆进行大轰炸。在持续6年零10个月的轰炸中,重庆直接和间接伤亡近4万人,有人失去至亲,有人受伤致残,有人家产被付之一炬,人生就此被改写。
长久以来,大轰炸的受害人没有得到任何形式的赔偿。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们决意向日本讨还血债。
9月10日当天,8名老人与家属一起,正式就日本的战争赔偿问题,向重庆市高级人民法院递交诉状。这是重庆大轰炸受害者首次在中国起诉日本政府。
然而索赔前景并不乐观。中国民间共有五大对日索赔团体,分别对应着重庆大轰炸、慰安妇、细菌战、南京大屠杀和强制劳工受害者。而在老人们起诉之前,其他四只索赔军团已经全军覆灭,他们的索赔诉讼先后在日本终审败诉。
这次诉讼,是老人们生命尽头的呐喊,同样也是中国民间对日索赔的最后一搏。
半个多世纪的心伤
干不动厨师之后,老人王树臣长年在家休养。他耳聋,最大乐趣就是神情安详地看电视。但每次看到抗日电视剧,老人就会很激动,会忍不住高喊:“对头,打死!打死!”
老人始终恨意难平。每逢变天,腿上隐隐作痛的伤口就会让他想起往事。亲戚聚会时,他总会讲起大轰炸的故事。讲的次数多了,人们就有些烦,小辈往往会直接顶一句:“爷爷,你莫说了。”
这时候疼的不光是腿,还有心。心伤已经陪伴了他们大半生。84岁的彭觉玉也同样喜欢讲诉往事。她儿子石昌国从小就听轰炸的故事,以至于留下了心理阴影——年幼的时候,每当他走过家附近的一个防空洞,透过木门的缝隙看到黑漆漆的场景,就会害怕得浑身发抖。
他还记得,全家9口人曾蜗居在二十几平米的屋子里。那时,妈妈会告诉他:“我们被炸掉的老家房子好宽大。”
为了拉扯大5个孩子,彭觉玉曾在重庆劳保厂用缝纫机打过船篷,还下河坝为船补篷。因为有坠河危险,女人很少干这种活儿,但“从死人堆走过,我什么都不怕了。”她说。
后来,她离开工厂,为人做过衣服。因为视力衰退,她不得不在1980年代停工。有几十年间里,她没有任何经济来源。
“那么多年了,日本炸得我们一家人现在还没翻身,经济上都困难。”她说。
现在,彭觉玉尽量不去谈、不去想过去的一切。“一谈,我心头难过得很。”
但在猝不及防的时候,心痛会突然袭来。2009年,重庆一个叫枇杷沟的地方建房子打地基,挖出一堆堆白骨,装了几十麻袋。第二天,报纸报道了这件事。
每天习惯看报纸的彭觉云,拿着放大镜仔细看完了报道。放下报纸,她肯定地告诉儿子:白骨是当年大隧道惨案的遇害者。
事后证明,果然如此。
“只有从那里拖出去的人才有骨头。屋外炸死的,一律都烧了。”那一刻,她想起了自己尸骨无存的妈妈,哭了。
很多人已经带着心伤离开了世界。受害者家属王立喜从事电视工作,曾为许多大轰炸亲历者拍摄过口述视频。而今,部分拍摄者已经离世。
一个拍摄对象叫邓婉云,当年家境富裕,人丁兴旺。那天,邓家全家聚在一起吃了晚饭,其乐融融。然后,日本飞机来了。
第二天,邓家有七口人,变成了七口棺材。
另一个拍摄对象朱星学,轰炸那年她17岁,在一家杂货铺当售货。听说飞机来了,她抱着一岁的儿子往外跑。刚出门,一块斜飞的弹片直接把孩子的脑袋削掉一半。她眼睁睁看着孩子的脑浆与鲜血流淌。
“还我的儿!”虽然时光已穿越了半个多世纪,但拍摄时,她仍嚎啕大哭。
这些伤痛纠缠着轰炸亲历者的一生。然而随着时间流逝,大轰炸在重庆留下的痕迹越来越浅,甚至慢慢被人淡忘。
重庆十八梯当年曾拖出大批私人的隧道口,而今已被开发成市民的纳凉处。洞口被拓宽数倍,镶上白瓷砖,装着液晶电视,交点钱就可以进去看报喝茶。
十八梯不远的公路上,车水马龙,马路两旁高楼林立。彭觉玉指着路中央的花坛说,那里曾是堆死人最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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