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尺代刀，老人英雄气概不减当年 本报记者申重重摄

在1940年的一次战斗中，张志端老人的右眼被弹片击中，直到1959年才取出

　　人物档案

　　张志端

　　河北省蔚县人，1916年9月出生。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被国民党抓壮丁，成为29军一名战士。八年抗战期间，随部队转战河北、山西、河南等地，担任过特务排排长，被授予中尉军衔。1945年抗战结束前夕，张志端调到西安十五军官总队，之后退役，在户县结婚成家后一直居住在户县县城。

　　68年前的7月7日，日本帝国主义在卢沟桥打响了全面侵华罪恶的一枪，29军将士奋起反击，中国人民的全面抗战由此拉开。68年后，当年的29军战士张志端已经是位耄耋老人，脸上的皱纹刀刻一般深。在陕西省户县南新街张志端自家的小院里，老人追忆往事，情切处，不禁以尺代刀，向记者舞起了当年让日军闻风丧胆的29军“大刀”，一招一式干净利落，英雄气概不减当年。1981年，张志端在他65岁时加入中国共产党，实现了他的夙愿。

　　1937年7月7日，距离卢沟桥五里之遥的崔杨村驻防，21岁的张志端伏在工事里严阵以待。战壕是刚挖开的，新翻的泥土被太阳烘晒，散发出又湿又热的潮气。

　　尽管身上又潮又热，但张志端不敢多动弹，一张年轻的脸上，神情严肃。

　　而此时，卢沟桥上，空气被即将打响的战斗压迫得有些凝重，驻守卢沟桥的29军将士，面对日寇的挑衅，随时准备着给予有力的还击。

　　增援卢沟桥战友一个个倒下去

　　张志端当年21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当时卢沟桥的形势已日趋紧张，日本侵略军占领丰台后，又不分昼夜地在卢沟桥一带进行所谓“演习”。7月2日，张志端所在的143师693团也得到命令，连夜赶赴卢沟桥附近的崔杨村驻防，此次调兵，他们担负着阻击日寇的重任。当时，张志端和其他官兵一样，心里都紧绷着一根弦，知道一场大战就在眼前。行军时，战士们除了带枪、刀外，还每人带一柄铁锨，到了驻防地就加紧挖战壕、修工事。

　　在张志端的记忆里，那几天的气氛总有些和往常不一样，大家似乎都很紧张，每天的两操三讲堂也中断了，战士们没日没夜地修工事、挖战壕。“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谁也不说，也不敢问。”

　　战友齐占祥是个毛头小伙，河南人，最终忍不住，拦住一个军官问：“是不是要打仗了？”话音未落脸上已重重地挨了一巴掌，那军官怒斥道：“这也是你该问的？”

　　7月8日凌晨，隆隆的炮声从卢沟桥方向传过来，紧急集合的哨声吹响。张志端爬起来，第一个冲出营房。大家很快集合完毕，天刚麻麻亮，周围的光线还不好，只望见操场上挤满了黑压压的人头，脸上什么表情却看不清楚。

　　营长姚震宇高声下达命令，除了少部分人留下驻守，其余全部向卢沟桥方向增援。

　　张志端随增援的队伍火速向宛平进发。此时，卢沟桥周围已经是硝烟弥漫，浓浓的火药味呛得人喘不过气来。“炮弹不断在周围爆炸，也不知道害怕，只管往前冲。跑在前面的战友，就见一个一个倒下去。”

　　在大炮的掩护下，日军一次一次向桥头冲击，守桥的驻军依靠工事和鬼子展开浴血奋战，一次又一次打退日军的进攻。宛平城内，已经被炮弹炸得面目全非，房子几无完好，死伤的群众横尸遍地。战斗中，张志端打完了200颗子弹，眼睛都打红了。“炮声把耳朵都震聋了，什么也听不见。遍地都是炮坑，死伤的战士到处都是，惨不忍睹。”

　　到8日晚上，迫于卢沟桥驻军的顽强抵抗，日军撤退，夺占卢沟桥的阴谋宣告破产。

　　南苑坚守战三天三夜只吃了两馒头

　　7月7日“卢沟桥事变”后，中国人民反侵略的战斗正式打响。日军在卢沟桥遭到29军坚决回击后，感到其有限的兵力不足以取平津，于是以和谈为烟幕，施缓兵之计，从东北、朝鲜和日本国内增调大批日军进关，准备大举进攻，平津战事日趋紧张。

　　7月26日，日军攻占廊坊，同日，袭击了广安门驻军。27日，日军以一个半师的兵力，并有三团炮兵，百余辆战车，十几架飞机协同作战，进犯南苑。29军驻南苑部队在佟麟阁副军长和赵登禹师长的指挥下奋起抵抗。

　　“天上是飞机，地上是坦克，第一天的轰炸从早上6点一直持续到下午6点多，炸得整个南苑城都成了废墟。”

　　27日深夜，星月下的驻防阵地一片寂静。经过一天的战斗，战士们靠着战壕昏昏睡去，张志端怎么也睡不着，他很饿，已经两天未吃东西了，肚子里饿得咕咕直叫。睡不着，他就拆开枪，用衣袖仔细地擦。他得做好准备，明天还有更严酷的战斗要打。

　　28日拂晓，日军从南、北、东三面再次发起进攻。一时间，炮声枪声响成一片，周围数里硝烟弥漫，到处都是浓浓的火药味。由于武器装备落后，南苑驻军7000名官兵只有以血肉之躯抵御强敌。“到处都是死人，血把地都染红了。没有撤退的命令就只能往前冲，头都不敢回；谁敢后退，连长都有权打死你。”

　　“日军在飞机的掩护下从东门打进城，日军的步兵都端着刺刀冲过来。”激战中，张志端和战士们跃出战壕，抡刀同敌人展开白刃战。霎时间，只见白光一片，喊杀声响彻云霄。周围不断有战士中弹倒地，一时间也不知道害怕了，迎着鬼子就冲上去。“这时，就听见身后有风声，我猛一回头，就看见两个鬼子，一左一右，端着刺刀向我刺过来。我一闪，躲过了右边的，左边的枪刺已经扎进我下腹一侧，也不觉得疼，趁着刺刀未拔出，我抡圆了大刀就砍过去，左边的鬼子应声倒地，转了个身又是一刀，大刀从右边鬼子的肩膀斜劈下去，血溅了我一身。”

　　至南苑失守，张志端和战斗团的战士们坚持了三天三夜，中间仅吃了两个馒头。得到撤退的命令时，战斗团1300名战士只剩下73人，29军副军长佟麟阁和132师师长赵登禹也殉难战场。“大家集合后站在一起几乎都认不出模样，脸上都是灰黑色，身上都是血，厉鬼一样。”

　　杀敌为保国从孤儿成为29军一勇士

　　1916年9月，张志端出生在河北省蔚县吉家庄村的一个贫寒家庭，未满百日母亲生病去世，6岁时父亲也因病辞世，张志端从此成了孤儿。之后，张志端给地主放过羊，讨过饭，历尽苦难和艰辛。“九一八”事变后，张志端被抓壮丁，成为29军的一名战士，当时，他刚16岁。

　　29军以“风快的大刀”闻名，张志端告诉记者，29军的大片刀一人一把，连伙夫都有。大片刀3尺长，7斤重，锋利无比。“29军训练很严格，一天两操三讲堂。练大刀时，几百人一个声音，哗哗的劈刀声像刮风一样。”

　　1934年2月，为了抗击日军进犯中原，张志端所在的部队奉命插入张家口北面的张北县清边口驻防。刚安顿下来，就有敌情出现。当时，是29军军长宋哲元给他们做战前动员。“宋军长浓眉大眼，高个子，身板很结实，他用一口山东话向我们做动员：官兵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日军的铁蹄践踏中华，我们要赤诚团结，英勇杀敌！”

　　军长宋哲元动员讲话后，战士们群情激昂，一千多个声音齐声高喊：“请军长放心，保家卫国，不怕牺牲，消灭日本鬼子！”这一夜，官兵们潜伏在山坡上，静静等着鬼子出现。同时，一个“尖刀连”出动，欲引敌人进入埋伏圈。张志端自告奋勇加入“尖刀连”，一起冲进敌阵。随着一排排机关枪、冲锋枪声响起，措手不及的鬼子倒下了一溜，清醒过来的日军马上组织反扑，张志端正打得起劲，连长下了撤退的命令。“我打红了眼，还往前冲，这时，一枪冷弹打过来，我只觉得腿上一麻，也顾不得看，跟上队伍后面一边打，一边撤离。等把敌人引进了埋伏圈，我一看，腿上已经血肉模糊，这个时候才感觉到疼，腿一软就跌坐在地上。”

　　这是张志端第一次和日本鬼子正面交战，尽管打死了日本鬼子让他很高兴，但也让他见识了日本鬼子的凶残。

　　夜袭火车站大刀再次显神威

　　卢沟桥失守，29军官兵伤亡惨重，为了给阵亡的战士报仇，军长宋哲元下令成立大刀队，准备夜袭火车站日军驻地。

　　这天晚上，天色阴沉，四野不见一星灯火，张志端在营长姚震宇的带领下，与30多名队员，手持大刀在夜色的掩护下摸向敌营。为隐蔽目标，大刀队的队员们没有打火把，只在每人左臂上系一个白布条作记号。

　　接近日军搭在车站旁边的帐篷，远远望见有一哨兵在昏暗的灯光下来回转悠。“还有一百多米，队伍全停了下来。营长让我先上去干掉哨兵，当然不能用枪，我把大刀用衣襟一裹，和九连的一个班长轻手轻脚就摸到了那哨兵的身后。那哨兵转身，猛然看到我们，脸上一副惊恐无比的样子，嘴张得大大的，却喊不出声音。我不等他反应过来，就扑上去掐住了他的脖子，大刀一抹，哨兵一声没吭就倒了下去。”

　　干掉哨兵，张志端学了几声夜莺的鸣叫，霎时，30多名大刀队员，如30多只大鹏，一起扑向敌人的帐篷。张志端冲进一个帐篷，里面的鬼子还呼呼大睡，不待鬼子拿起武器，他挥舞大刀，一刀一个连砍了4个，等他要再砍下去，那人却用中国话喊道：“不要杀我，我是中国人啊！”一问，原来是被拉来充当日军的走狗。这次行动干净利落，一举歼灭了60多名日本鬼子，另外还缴获了20多挺机关枪和60多支步枪。

　　大刀队让日军闻风丧胆，也招来了更猛烈的报复。几天后，日军就纠集了一个大队，加上炮火掩护，对大刀队进行了疯狂反扑。战斗一直打到傍晚时分，激烈的枪声才稍稍平息了一些。张志端指挥战士修补工事，这时，一个战士突然向他喊：“班长，你受伤了！”张志端还纳闷，自己好好的，哪里受伤了。伸手一摸头上，嵌着一块东西，用力一拔，拔出了一枚子弹，刚射进去半截。“自己什么时候受的伤也不知道，拔出子弹血才流下来。当时也不觉得疼，以为没事，第二天脸就肿得像脸盆一样。”

　　讲述中，张老伸过头让记者看，头顶果真有一块指甲大的小坑，肉色鲜红。60多年的岁月，也未能抚平那道战争留下的伤痕。

　　浴血杀鬼子

　　多次受伤不下火线

　　从见到张自端，就注意到老人一直戴着的茶色眼镜，记者要给他照相时，才摘下来。这才看清楚，张老的右眼是只假眼。“这也是日本鬼子留下的罪证啊！”张老感叹道。

　　1939年秋天，张志端跟随国民党抗日部队与日军展开迂回作战，途经河南泌阳、驻马店等地，由于他作战勇敢，被团部特批调到了特务排担任排长，专门保护长官的安全。9月中旬的一个下午，张志端保护团长温德恒过黄河。在黑龙潭渡口，一个团的队伍挤在河滩上等船摆渡，这时候，天空出现了几架日军的飞机，并接连向河滩抛掷下炸弹。一阵狂轰滥炸后，河滩上乱成一片，一条渡船中弹，已经上船的官兵有的掉进水里，有的扶着船体向下游漂去。这时候，一颗炮弹落在了团长温德恒的周围，张志端奋不顾身扑上去，用身体掩护住团长，炮弹就在几米开外爆炸，飞过来的弹片击中张志端的屁股，但他压在团长身上没有动，直到日军的飞机飞远了，才站起来，一摸屁股，湿淋淋全是血。张志端自己撕下一片衣襟，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又随着队伍继续前进。

　　第二年春天，张志端所在的部队在河南嵩县驻防。3月10日，日军出动十几架飞机对嵩县县城进行轰炸，步兵配合开始攻城，驻城的部队没有抵抗多久，一颗绿色信号弹通知撤离。驻防部队一撤，城里的群众也都逃向城外，一时间，天上飞机徘徊，地上人马践踏，县城内外一片混乱，被炮弹炸死的群众遍地都是。

　　“我给你们说说战友齐占祥的故事。信号弹一打，部队就撤了。齐占祥睡着了，没跟上部队撤离，等他醒来，一看全是日本兵。还算机灵，就势躺在死人堆里装死。等夜深了，鬼子都睡了，齐占祥才偷偷地溜出了城。找到部队后，齐占祥告诉我们，他看见日本鬼子在城里如何杀害老百姓，挖一个坑，把几十个妇女和儿童推进去，倒上汽油点着就烧，几十个妇女儿童眼看着被活活烧死了。听了齐占祥的叙述，大家都很气愤，恨不得马上再打进城里，为被杀害的群众报仇。”

　　这样的机会很快就到来了。几天后，驻防的部队和日军的一个连正面交锋，大家都是抱着同仇敌忾的心情和鬼子展开血战。也是在这次战斗中，张志端的右眼被一块小弹片击中，从此失去了一只眼睛。“当时只觉得眼睛里涩涩的不舒服，也没在意，等过了一段时间，看东西就开始模糊。一直到1958年，陕西发生秋涝，在水里抢救群众财物泡了一天，上来后右眼就充血，疼痛难忍。到1959年初，实在疼得不行，在户县医院做手术，从右眼取出一小片弹皮，这只眼睛也就彻底报废了。”

　　八年抗战中，张志端多次受伤，至今身体上还留有印记的就有四处。经历了那么多生死瞬间，让张志端愈变得坚强。

　　抗战胜利后

　　解甲归田户县安家

　　八年抗战，张志端从卢沟桥一直打到日本战败。1945年8月15日，日本政府宣布无条件投降，消息传到西安十五军官总队，当时，刚刚调到西安十五军官总队的张志端止不住热泪流淌，他将别在腰间的手枪摘下来，高高地抛向天空。“打了八年了，终于结束了！”军官总队也是一片沸腾，当晚队员们还去了易俗社看大戏，唱的是岳飞抗金的《还我河山》，看到激动处，队员们击掌庆贺，戏院里气氛激昂。

　　抗战结束后，国民党整编裁军，张志端领了180元金圆券解甲归田，结束了自己的军旅生涯。不久，经人介绍他认识了逃难到户县的安徽姑娘房荣，不久两人结婚，并在户县安家。“结婚后不久，军官总队的许多队员都准备去延安投奔共产党，我也做好了准备，名都报了，走的那一天，媳妇抱着腿哭着不让走，也就没有走成。”之后，张志端先随岳父做毛笔生意，解放后，又做过印染厂、玻璃厂。1981年，张志端在他65岁时加入中国共产党，实现了他的夙愿。本报记者　张小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