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老一辈领导中，流传着一个关于“特区货币”的“传说”，没有人亲眼见过币样，但听说是红红的一张纸，像港币，没有毛泽东头像，没有工农兵，只有炎黄二帝。二十多年前，如果自由兑换的特区货币在深圳发行，深圳的历史也许将完全改写。历史固然不能假设，却能从特区货币的缘起和结局看出，各方对经济特区的“特”之争：深圳是要建立成一个完全独立的经济王国，还是成为一个能向内地广泛推广成功经验的试验田。

　　特区货币构想

　　寄望促进特区发展

　　“特区货币”的设想最早可追溯到1979年下半年，在中央决定试办深圳、珠海、汕头、厦门四个经济特区之后，便有人提出应该发行特区货币，以便运用金融手段管好特区及促进特区经济发展。

　　根据中央最初的构想，特区的货币以人民币为主，外币限制范围使用。然而，深圳经济特区成立之后，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大量外资伴随投资涌入，香港人也来到罗湖买房子、消费，港币从各个渠道流入深圳。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大约一块人民币能换两块港币，对很多人来说，每月工资换成港币后即翻倍，有一种惊喜充实的感觉。更重要的是，有了港币就能到沙头角买到全国最好吃的糖果、最时髦的衣服、最炫的电器、最精美的首饰……西装革履，梳一个锃亮的头，提着密码箱，戴着粗大的金戒指，然后掏出一把港币和印有总经理头衔的名片，引来内地亲友的惊叹咂舌和姑娘们的围观爱慕，这已成为早期不少来深圳的“淘金者”对衣锦还乡的生动描述。喜欢港币，储藏港币似乎成为深圳人的潮流。1982年，在国务院批转给相关部门的《当前试办经济特区工作中若干问题的纪要》中，初步估计深圳居民手中的港币在1亿元以上。

　　除了港币、人民币，在深圳还流通一种货币，即专供外国人使用的外汇兑换券，有了它就能到免税店买外面买不到的东西。三种货币同时流通，导致同一种商品多种价格并存。随着港币越来越流行，有专家认为，再不制止势必使特区沦为香港的金融附庸，经济、物价等会受到港币利率和汇价变动的影响，要维护国家的货币利益，单靠行政命令驱除港币显然不够，必须要发行一种能自由兑换且只在特区内使用的货币与其“竞争”，发行自由兑换的货币还能加大对外资的吸引力度。这一构想得到了邓小平等中央领导的关注。

　　实际上，特区货币的构想也与特区的定位相随相生。“经济特区”的名称虽然落定，但到底要怎么特？特到什么程度呢？小平曾经说过，要再造一个香港。如果建成类似香港的自由港，深圳就要实现“三个自由”：即货物自由进出免关税、人员自由来往、货币自由兑换，这种“特”显然需要圈定范围，以免冲击社会主义经济和体制。在“一线放开，二线管住”的指导思想下，深圳的“二线关”于1982年全面施工。除了在物理上设置铁丝网屏障，也有专家希望通过发行特区货币“筑起一道金融的墙”，使深圳成为完全不同于内地的经济体。

　　币样已经印好

　　头像选用炎黄二帝

　　“中央发行特区货币的决心还是比较大的”，25年后，一位75岁的老人坐在荔枝公园旁边的小楼阳台上，伴着习习凉风向记者讲述往事，他就是当时担任深圳市常务副市长的周溪舞。他回忆说，特区货币涉及的问题比较复杂，中央要求多方论证研究。时任人民银行副行长的刘鸿儒组织成立了特区货币研究小组，中央既然有发行特区货币的想法，深圳也就成立了特区货币发行领导小组，由他担任组长。

　　特区货币具体的运作全在中央，深圳这边只是为此做些准备，在周溪舞的记忆中，小组并没有开过几次会，但市领导们基本觉得发行特区货币对实行特区特殊政策肯定有利。曾任梁湘秘书的陈荣光回忆，对发行特区货币梁湘是很积极的，在市里举行的常务会议上，也多次作为议题讨论过，市领导几乎一致同意。

　　讨论越来越热。一些知情的政府工作人员已开始勾勒用特区货币随心所欲去沙头角购物，而不用再找黑市换汇的美好情景。“确实，币样都印出来了”，周溪舞回忆，币样设计都是中央负责，但他曾从一位老领导那里了解到一些有趣的细节，据说设计时候提出用谁的头像比较好，大家觉得用毛泽东的不合适，也不好用孙中山，最后决定选用炎黄二帝，寓意海外华人都是炎黄子孙。于是，设计人员到博物馆去寻找炎黄二帝流传下来的图像，结果看起来像野人，只好修改了一下，并准备用美金、日元、港币、英镑四种货币的加权平均来确定汇率。“我并没有亲眼看到过币样”，周溪舞对此颇有几分遗憾。当记者找到刘鸿儒的秘书，希望能通过刘老的回忆来修补这一段残缺的历史时，其秘书以刘老太忙为由婉拒了采访。

　　通过查阅《陈云年鉴》中的记载，陈云说他1984年专门把谷牧和刘鸿儒找来谈特区货币问题。那时，特区货币确实已经印好。陈云讲，如果大家坚持要搞，他提出两条：一是发行权属于中央，二是封关后只能在特区流通。

　　多币必然多弊

　　特区货币不了了之

　　历史车轮前进的方向始终难以捉摸。1984年3月，中共中央书记处和国务院联合召开沿海部分城市座谈会，提出进一步开放大连、秦皇岛、天津、烟台、青岛等14个沿海港口城市。预示着深圳等经济特区即将结束政策上的一枝独秀。

　　一个月后，陈云与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国务委员谷牧在杭州谈到特区货币时，他说：“对是否搞特区货币，我考虑比较多……如果各个特区都发货币，实际上就是两种货币并存。而两种货币并存，人民币的‘腿’会越来越短，特区货币的‘腿’会越来越长。因为‘优币驱赶劣币’，是货币的客观规律。”在今天看来，陈云的担心不无道理，随着改革开放的推广，特区已经没有发行货币的必要，假如“一国两币”广泛铺开，后果难以设想。此外，如果特区的历史使命只是通过完全特殊的政策，再造几个香港，其经验显然无法向全国推广。

　　实际上，发行特区货币深圳自己也没有把握，究竟有多大风险谁都说不清。查阅上世纪80年代初的深圳特区报，就会发现专家们观点迥异，支持方认为特区流通的货币不能自由兑换，将客观造成贸易与资金流动的障碍，削弱对外资的吸引力。发行特区货币，在政治上、经济上都有利；反对方则认为，发行特区货币没有先例，它破坏国家的货币统一，在政治上影响不好，可能还会助长走私套汇等非法活动，影响国家金融稳定。

　　1985年秋天，刚刚大学毕业的李红光迈进市府大院，成为市委办公厅第一秘书处的工作人员。不久之后，她看到了一份中央转给市领导传阅的文件，题目叫“多币多弊”。里面集结了多位专家撰写的文章，每篇都不长，但内容均反对发行特区货币。一年后的春天，远在千里的北京，国务委员谷牧就经济特区问题答中外记者时谈到，深圳流通三种货币，原来准备发行一种特区货币来解决这个问题。但这个问题太复杂。即使解决了深圳的问题，也不等于解决了其他特区和沿海开放城市还可能面临的共同问题。“所以，我们要采取很慎重的态度，再推迟一段时间来解决”。

　　深圳始终没有接到不发行特区货币的红头文件，但“特区货币”这个词不知不觉中淡出了所有人的记忆。也许，正是深圳历史使命的最终确定，终结了特区货币的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