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动机

　　央视《经济半小时》栏目对西安宝马彩票案进行过三期精彩报道。

　　4月11日，第一期：西安宝马彩票风波。主要内容是体育彩票个人承包，并且承包商杨永明有作假前科。

　　5月8日，第二期：西安宝马彩票真相大白。杨永明已经向警方供认他的作假事实。

　　5月16日，第三期：陕西省体彩中心、西安市体彩中心和现场的公证员均做了一些解释，这一期节目告诉观众，在过去的三年时间里，他们都存在不同程度的失职。

　　《经济半小时》关于此案的报道在社会上引发了极大反响，很多媒体和网站都进行了转载，而且还受到了高层领导的肯定。而此案发展到目前的状态，正如很多人评价的那样，与舆论监督不无关系。那么，让我们对话报道此案的央视记者张凯华，听听他讲述采访此案的故事和感受。□本报记者　高爽　北京报道

　　■人物档案

　　张凯华，记者，32岁，1993年毕业于四川大学新闻系，2000年进入中央电视台《经济半小时》栏目组。代表作品有“调查东方大学城黑洞”、“为何水灾祸起三门峡”、“黄山，给世界留下什么”、“重走孙志刚的人生轨迹”等。

　　●报道成功主要是靠运气好

　　新京报：听说你们的报道受到了高层领导的肯定？

　　张凯华（以下简称张）：是，中央领导给《经济半小时》所做的西安宝马彩票节目给予了高度评价，意味着高层对于媒体行使正当的舆论监督给予了充分肯定。对我们媒体从业人员来说是一个非常好的消息，对于需要媒体来帮助维护合法权益的公众来说，这也是一个非常好的消息。

　　新京报：你怎么看待你在这个事件报道上的成功？

　　张：运气好。

　　新京报：怎么讲？不仅仅是运气吧？

　　张：事实上对一个记者来说，做出好的节目，很大程度上要靠他的运气。这是实事求是，不是谦虚。包括我以前做的报道后来之所以能引起轰动，其中很重要的一点是因为这是你独家的东西。但所有的媒体都在抢独家的东西，你能抢到而别人没有抢到，这真的要有运气。

　　新京报：在获得线索方面需要运气？

　　张：很多采访对象在接受你采访之前一定是要对你信任的，所以他们才会对你说话、给你提供材料。比如那位知情人叫做王晓斑的，他本来不愿意接受采访，但是接触以后，他对我们非常信任，所以才说出了很多内幕的东西，我们才能以此为线索有所突破，我觉得这就是运气。

　　张：对于很多人来说，他觉得之所以愿意相信你，是因为他觉得你所代表的媒体和他想要得到的东西是相符合的。对于《经济半小时》来说，我们关注的是公众的利益，有这样一个最基本的出发点，能够打动很多的人，尤其是很多当事人。

　　●刘亮胜利超乎之前的预想

　　新京报：你三赴西安采访，哪一个环节给你留下的印象最深？

　　张：就是刘亮在彩票现场的时候。

　　新京报：你一共接触了刘亮几次？

　　张：其实这个事件当中的诸多当事人，很多人我们都采访过两到三次，惟独刘亮我们只采访过他一次，只见过一回面。第二次和第三次去西安的时候我们都没有和他见过面，也没有主动给他打过电话。我觉得在我们第一期节目播出之后，刘亮已经不是这个事件的核心当事人了。

　　新京报：当时刘亮给你的印象是什么？

　　张：纯真质朴和溢于言表的激愤。就在第一次采访过刘亮之后我们到当时彩票现场拍摄，正好刘亮带着另一家电视台的记者也来了，看到我们，刘亮笑着就走过来。地上那时候还有很多广告牌、公证牌什么的，刘亮看见一个宝马的广告牌对我们说：你们快找找，这上面一定有我的名字，当初我的名字就是写在广告下面的。当时这个17岁男孩纯真质朴的心态，给我们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我们在节目中也播出了这个片断，刘亮当时的眼神让人很难相信这个男孩会作假。当时刘亮又看到了一块写着“公证”的牌子，他踢了一脚说：公证，公证个屁。这是刘亮的原话，在我们的节目中也播出了。

　　新京报：当时你想过这件事情的结局吗？

　　张：在第一次节目结束之前，这也是让我心里非常难过的一件事。当时我的预想是比较悲观的，如果没有媒体的关注。现在看来，刘亮胜利了。这个结果，说实话，已经超出了我当时采访的预想。

　　●媒体报道与司法调查结果相互印证

　　新京报：刘亮胜利了，意味着媒体的胜利？

　　张：这不是一个记者的胜利，这是整个媒体的成就。

　　新京报：这是你从业以来最成功的报道吗？

　　张：比较成功吧，不是最成功。

　　新京报：为什么？

　　张：最大的问题是，当我们发现其中有承包商杨永明的身影的时候，我们感到这是一口铁锅———密不透风，坚硬无比，任何一个记者要想突破它都非常非常困难。

　　在这件事情上，除了《经济半小时》以外，没有任何一个媒体能够把这口铁锅打破一个缺口，而《经济半小时》为什么做到了？就是它的勇气和责任。

　　新京报：刚才和你们栏目的同志聊天，他们的看法是在这个事件上，司法是跟在了新闻的后面逐渐深入的，其实好多人也都有这样的看法。你怎么看？

　　张：对于西安宝马彩票事件，后来警方所公布的东西都在我们之前的节目中得到印证。

　　这也许是巧合，但作为记者来说，我不希望看到而且我也不认为司法部门的调查是在媒体之后的，如果真的是这种局面的话，对中国不是一件好事情。我更愿意相信他们是在我们之前就涉入了调查，只不过是媒体先报道出来了，他们随后才公布。

　　●为了应付我们，赶制了杨永明的合同

　　新京报：你是如何将疑点锁定杨永明的？

　　张：刚到西安的时候我们陷入了一个疑团中，体彩中心说刘亮在造假，刘亮说是体彩中心调包了。

　　新京报：这是一个很难判断的事情。

　　张：在双方各执一词的时候，陕西一些业内的朋友给我们提供了线索说，中间还有一个承包商，而且以前就作过假，于是我们马上就把报道重点转向了杨永明。

　　新京报：当时的采访能够顺利进行吗？

　　张：我们第一次采访的时候，陕西省和西安市的体彩中心都不承认杨永明是一个承包商，他们说杨是陕西省体彩中心所聘请的一名工作人员，事实上当时杨的身份的确是体彩中心的一个销售主管。在这个时候，我们提出要看他们的劳动合同。在看这份合同的时候，我们注意到上面每个月的报酬栏里是一条横杠。

　　新京报：没有报酬？

　　张：对，这显然是让人难以理解的，这意味着什么呢？随后我们又看了他们其他员工的劳动合同，都有报酬，那么就是说，只有杨永明是没有报酬的。随后第二次我们到西安采访的时候，陕西省体彩中心的负责人向我们承认，这是为了应付我们而赶制出来的劳动合同。而这时候，我们拿到了杨永明和陕西省体彩中心签订的承销合同，更进一步确认了杨永明承包商的身份。

　　●刘亮面对一个难以撬翻的团体

　　新京报：从突破的角度讲，第一期节目是最难的吧？

　　张：非常的难。当时我的想法是，刘亮所面对的是一个彩票发行机构，而中国的彩票市场每年400个亿，这是一个很大的数字，对于财政来说这是很重要的一笔收入。如果最后刘亮胜利了，结果是可以想见的，这样的结果我相信也是很多人都不愿意看到的。

　　新京报：你怎么判断？

　　张：我记得我们走之前，与陕西体彩中心主任贾安庆一起吃饭。贾安庆当时对我讲，他认定刘亮是在造假，我说我以一个10年老记者的职业生涯判断，我认为刘亮造假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我没有从刘亮身上发现疑点。但是对于这样一场争执，对刘亮的最后胜利我不抱有希望。为什么呢？刘亮面对的是一个他不可能撬翻的团体。

　　回来以后，是否播出这期节目，是一个很难的选择。你知道，我们直接把矛头指向了造假的承包商杨永明，但最后案子真相大白的时候，如果造假的人是刘亮，《经济半小时》将承担巨大的风险。栏目领导说，尽可能地按照你所掌握的事实和可以播出的水准去做，风险由栏目来承担。

　　新京报：第二期节目猛料更多，对你们栏目来说，风险还存在吗？

　　张：第一期难在突破，但压力最大的是第二期节目。我们比较详细地说了杨永明是怎么伙同其他几人作案的，而警方还没有向外界公布消息。我们得到了杨永明已经被刑拘的消息，但警方没有说明理由，也没有正面答复我们。早在4月下旬的时候，杨就已经向警方供认了他造假的事情，可能基于很多因素的考虑，西安市警方以及政府并没有迅速公之于众。本来我们是考虑五一之前播出的这期节目，考虑到五一长假当地的社会稳定，我们把节目压了一个星期，最后在8日晚上播出。即使是这样，我们拿出来的东西在全国各地的媒体中也引起了轩然大波，所以在5月9日晚上，西安市警方向媒体公布，杨永明伙同他人造假被刑拘。

　　随后在10日和11日，国家体彩中心以及陕西省当地政府对相关责任人进行了处理。

　　●我看到了他们眼中的惶恐与不安

　　新京报：第三期节目中，很多群众非常感兴趣的人比如贾安庆等纷纷亮相，他们是如何接受你的采访的？

　　张：我们的报道出来后引起了巨大的反响，我们再回西安见到相关的当事人的时候，他们还都能够比较配合。我们见到他们的时候提出的每一个细节问题，他们都要回答。

　　新京报：你看到他们有什么感觉？

　　张：老朋友吧。没有觉得不自然？不管我是见樊宏、董萍，还是见贾安庆，我们都像老朋友一样握手，进行了很温和的一个开场白，然后才进入采访。在前两次的采访中，跟他们打了太多太多的交道，但这并不妨碍我们进行探究式的、刨根问底式的追问，

　　在我们第三次采访的时候，我的问题让他们觉得尴尬，不好回答，这并不是因为我的问题有多好，而是因为他们过去做的很多事情确实是严重的失职。但这个时候需要以一个老朋友的姿态来打消他们对我也许存在的敌意和顾虑……

　　新京报：你感觉到这种敌意了吗？

　　张：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但可以想象，再见面的一刹那确实是有点尴尬，我看出了他们那种严重的惶恐和不安。

　　●三辆宝马会重新抽奖

　　新京报：刘亮胜利了，虽然还没有正式开庭，但结果显而易见。但是其他摸到了草花K有机会摸到宝马车的人呢？他们只能去摸奇瑞车了，宝马的信封根本就被拿走了。

　　张：西安市政府负责人对我们讲，极有可能要对那些摸到草花K的人进行一次重新抽奖，以摇奖的形式让三辆宝马车各有归属。

　　新京报：对《经济半小时》来说，现在这个事件告一段落了吗？

　　张：我们还在关注，因为现在没有什么确切的线索，所以我们还在等待。

　　新京报：杨背后是否还有我们目前看不见的链条？

　　张：这需要司法部门的工作。我们想要近三年来在杨永明所主持下的大奖中奖者资料，但是我们看不到。

　　新京报：他们不提供？张：对。

　　新京报：你是说这不是你们所能继续突破的能力范围内了？

　　张：确实是我们关注的东西，但是现在的难度比之前更大，我们必须要有确凿的证据和线索才能够继续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