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王警 摄
人物档案
霍松林
1921年生,甘肃天水人,早年毕业于南京中央大学中文系,1951年来陕任教至今,著名文艺理论家、中国古典文学研究专家、诗人、书法家,现任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名誉院长、教授、博导,中华诗词学会名誉会长、陕西诗词学会会长。
中学阶段所发表的以“抗日救国”为主题的诗词散文激情洋溢,气壮山河,传诵一时,1995年纪念抗战胜利50周年之际,中国作协将其列入全国“抗战时期老作家”名单,颁赠“以掳掠杀烧举世惊,夺吾国土毁吾茔。救亡竞吼卢沟炮,雪耻围歼碧海鲸。宁舍头颅争寸土,誓抛血肉筑长城。八年百战驱强寇,万里山河四亿兵。”
爱国御侮是诗人永远的主题。锦绣江山,壮丽无比,而曾几何时,日寇铁骑侵凌之下,国土沦亡,山河破碎,兵荒马乱,百姓流离。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60年后让我们跟随抗战老作家霍松林老人进行了一次抗战的诗歌旅行,所有的哀愤、抗争,所有的鲜血、热情,汩汩而来,一首首诗被忆起,一股股豪情被牵动,一段段往事被提及,此情若能化碧涛,不尽长江滚滚来……
“坐!坐!”霍松林一边解着围裙,从厨房转出来,笑了笑,眼镜片里泛着欢愉的光。
最近才写了几首纪念抗战胜利60周年的诗,霍松林情绪很高:“坐下,我给你念一念。”从书桌上捡起一张绿格稿纸,韵味绵长的天水话娓娓而谈……
抗战爆发时,霍松林正值年少,但也一样感受着举国抗日救亡的悲壮气氛。他还记得在天水中学上初一时,第一学期的第一次作文题目,就是《给抗日将士的慰问信》,霍松林第一个交卷,语句虽不乏稚嫩,但当时读后令人热血沸腾,爱国之情,跃然纸上,记得老师看完后当即送交《陇南日报》发表,所惜此文今已不存。霍松林,这位壮志在胸的翩翩少年,还与同学好友一起上街宣传,写了不少散文诗歌,广为发表,流布四方。
60余年光阴逝去,昔日的英俊少年,在时光的淘洗下,如今已是华发苍颜、垂垂老矣。陕师大寓所窗外,是一条条攀缘而上的绿藤,绿意蓬勃。于右任先生生前隔海题赠的生日照片及书法条幅,在镜框后显示着时光的力量。霍松林满头银发,抽了一口烟,烟雾蒸腾中,抗战老作家的红铜质留念牌在书柜里静静站着,红铜发着幽暗的光,霍松林夹着烟,用抹布擦了擦,因为是书柜的最顶层,霍松林稍微踮了一下脚,转身回来坐在软椅上,长长地吐出一口烟,“咱们接着说……”
长歌当哭
【日寇侵华 东北沦陷】
“东北已陷热河失,倭骑三面围平津”
“那时,举国抗战,全民义愤填膺啊!”霍松林振了振双臂又放回桌面。
卢沟桥的炮声响起后,举国震动,时年16岁、远在甘肃天水的初中生霍松林也不例外,这位家学渊源,从小立志报国的少年,得知日寇侵凌的种种劣迹后,将满腔愤恨倾注笔端,“当时是怀了一种对日本鬼子的无比愤恨之情哪,几乎每首写来,都是悲愤难抑、怒发冲冠”,霍松林这样讲述他当年写诗时的心情。
日寇侵华,情势极端危急,霍松林在《卢沟桥战歌》里写到“东北已陷热河失,倭骑三面围平津”,他仿佛耳闻目睹了“七七深霄巨炮吼,永定河畔贪狼奔”,连用短句“征尘暗,晓月昏。天已亮,炮方喑,城未毁,桥尚存。”急促的音节步步紧逼,如急管繁弦,令人激动。当年的热血少年,就这样以诗为檄,金鼓催阵,鼓舞人心。想到敌方虏骑长驱而我方疲兵再战,霍松林不免长歌当哭,写出了《哀平津哭佟赵二将军》等诗篇。
抗战中,兵戈相冲,胜败交替。得知平型关大捷之喜讯后,霍松林喜不自胜,以诗记之。他历数了“板垣率兵掠晋北,千村万落无鸡狗”的罪恶,也用诗人的眼光与激情,想像着前方的战况,他想像着前方“机关枪扫炸弹飞,杀声震天地摇晃”,他叹恨“虏骑所至烧杀奸淫抢掠何疯狂!”对于谢晋元将军率领481名官兵进行坚守,即淞沪会战中被上海市民呼为“八百壮士”一役,霍松林说他当时闻讯非常感动。
抗战次年,遍地兵戈,惨淡龙蛇,全国战局时刻牵动着霍松林的心弦,随着抗战的步步推进,他一次次奋笔疾书,写出了紧贴时局的诗篇。惊闻南京沦陷、日寇屠城后,霍松林心如乱麻,恨不能挺戈冲上阵前,他感叹:“虎踞龙盘地,仓皇竟撤兵,元戎方媚敌,狂寇已屠城。血染长江赤,尸填南埭平。此仇如不报,公理更难明!”
那时,霍松林无论干什么事,都会联想起如火如荼的抗战烽烟,都会想到民族遭受侵凌之悲、大片国土沦亡之痛,此情此感,可以说是无日无之。1938年春,他在故居院中移栽竹子,想起古人竹报平安一说,望着那挺拔的竹竿,不由期望“那有劲干射豺狼,更无长枝扫旗枪”,当时心境在诗中流露得淋漓尽致,放眼国内,“愁雾漫漫塞四极,碧血浩浩染八荒”,不禁百感交集。
“台儿庄上阵云黄,贼机结队如飞蝗。台儿庄前尘土扬,百门贼炮巨口张”。
同年春,台儿庄大捷之讯传来,霍松林自是十分喜悦,但也嘲笑了那位弃城而逃之人,“有一个长腿将军啊,韩复榘不战而逃”,对于蒋介石在抗战中的表现,霍松林也深为痛恨。由于日军连续轰炸,1939年元月,霍松林与同学一起“跑警报”,至今仍能忆起当时的惊险万状,“警报何凄厉!千家尽熄灯。防空无好洞,作伴有良朋。避地寻幽谷,藏身觅古藤”,如此危险之际尚能苦中作乐,也算是诗人情怀了。
据霍松林介绍,天水中学是当时陇南地区惟一有高中部的省立学校,霍松林以初中三年成绩突出免试直升高中,但刚开学便与训导员争吵,被告到校长那里,后因霍松林极度反感该训导员的做法而不愿检讨,终致开除。他坐汽车到兰州考学,因为兰州的高中已开学一个多月不再招生,无奈在一所免费的职业学校里学了两月,因病回到老家。
痛饮而醉
【正值抗战 硝烟四起】
“逆胡未灭心未平,孤剑床头铿有声”
正值抗战,硝烟四起,初中毕业后的“流浪学生”霍松林能够上高中,称得上是“偶然得之”。大批教师学生因抗战而流亡西北,当时的教育部便在天水玉泉观办起国立第五中学,本来专收沦陷区学生,由于办学数年,受到地方大力支持,后来给天水百分之三的名额,就在这扇打开的小小门缝里,霍松林一举考中,昂首而入。
依霍松林所忆,玉泉观在天水城北,依天靖山而建,碑亭龛洞星罗棋布,掩映于苍松翠柏之间,霍松林经常与同学们到此游玩。暮鼓晨钟与琅琅书声遥相呼应,时时萦绕耳际。
学校堪称世外桃源,霍松林却时刻在观察、体会着民族灾难、民生疾苦。风雨如晦、鸡鸣不已,霍松林屡言投笔有心而无用武无地,不禁百感丛生,霍松林坚信,虽然眼下“废苑凄凉,舞榭飘零”,但终究“狼烟会扫、胡尘将靖”,日本鬼子迟早会被赶出中国。
1942年深秋的一个傍晚,霍松林诵完书后俯瞰山下,只见一队队壮丁,骨瘦如柴,被绳捆串联,在皮鞭刺刀的陪伴下,押赴营房,想起那些颠沛于凄风苦雨之中的壮丁的下落,霍松林长叹一声,称壮丁如果死去,长官乐得个吃空名,于是逢丁便抓,勒索财物,不一而足,成了国民党在抗战中给手足同胞犯下的又一桩罪行。
抗战讯息不断激动着霍松林的心。1944年7月,当洛阳、长沙先后陷落后,远在甘肃天水的霍松林感慨万千,他忧心于“湖湘添贼垒,伊洛遍烽烟”,他还提出“秦兵须秣马,陇士要弯弓”,因为他看到了陕西抗战面临的危险,“莫恃函关险,丸泥那可封?”函谷关虽奇险而难以为凭,而日寇飞机当时正频繁轰炸陕西各地。
诗人自然要抚今追昔,神游天地,霍松林最敬慕的宋朝爱国诗人之一陆游,能够“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并曾在醉后写过“逆胡未灭心未平,孤剑床头铿有声”。1944年冬的一天,霍松林一样痛饮而醉,窗外北风呼啸,霍松林作了一首长诗《放翁生日被酒作》,长歌淋漓,从陆游的金戈挥舞、铁马冰河入梦来,想到了遍地狼烟烽火,他恨不能“衔命赴疆场,万骑拥马鬣。先声夺胡虏,降幡一夜白。”
那个时候,霍松林真是满目所见,皆与抗战有关,就连大同银行储蓄部开幕征诗时,霍松林也在诗中写到“日阀弄戎马,凶焰摩苍穹”,他期待能够“储财裕国帑,蓄锐剪敌锋”。他登麦积山,暮色四合时他下山,想到了日寇,“举目观斯世,三岛纵长鲸,毒舌卷巨野,妖氛动昆仑”。
高中三年匆匆逝去,1944年冬,霍松林毕业于国立五中。
心潮澎湃
【日寇投降 扬眉吐气】
“争说日寇树白旗,争掷鞭炮入青云”
1945年7月,抗战胜利前夜,霍松林赴兰州参加高考。当时大后方共有重庆、兰州几个考区,全国各高校在每一考区分别招生,各校各自命题、阅卷,因此,一个考生可以报好几个学校,霍松林只报考中央大学中文系和政治大学法政系,为了省钱,未等发榜,他考完便回家。
说到高考,霍松林忽然笑了起来,因为他收到了在兰州等待看榜的几位好友来信,半带开玩笑半带认真地恭贺他“在全国高考中名列第一”,什么原因呢?原来各高校在兰州考区的录取名单,中央大学排在最前,中央大学录取名单中,中文系又排在最前,中文系录取新生中,他又名列第一。
没有几天,抗战胜利,一时举国欢腾,物价暴跌。“那是1945年8月10日晚上7点多,我们已经得到了日寇投降的消息”,霍松林至今记忆犹新,他当时正因考大学而流寓兰州,忽然听得外面呯呯之声愈响愈烈,后来才知道是日寇投降了,大家都在鸣炮庆祝。当时的兴奋之情,真是无以言表,许多人因为要回家,要南下东归北上,满城都是卖东西的呀,贱卖,兰州的物价大幅下跌,人们“争说日寇树白旗,争掷鞭炮入青云”,“那可真正是狂欢了好一阵子,狂欢无可名状啊……”霍松林笑了,嘴角的烟卷一亮一亮,灰屑纷纷然落下……
日寇投降后,同全国人民一样,霍松林意气风发、诗兴大涨,他心潮澎湃,想象着“东海一朝靖,黄河万里清”;他由衷地赞叹“炎日落天外,凉风浴九州”。真是景物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霍松林满目都是“烟笼千岭树,月满万家楼”,真是景随心改、情与物移。
中国作协《诗刊》副主编杨金亭曾对霍松林书信一封:“得大作,喜出望外,拜读再三,我为《诗刊》有机会刊发真正诗人的旧体新诗而感到庆幸,我喜欢您抗日战争时期创作的表现了并且无愧于抗战的诗史性篇章,至今读来,仍令人振奋”。
惆怅四顾
【重回战地 百感交集】
“河山百战诗修史,敌寇全歼血写文”
六代繁华梦,八年沦陷悲。
霍松林当时没有想到,他惊闻南京沦陷并沉痛赋诗后没几年,他会来到那座曾屡经劫火的城市上大学,那座浸满六朝金粉、两岸歌声舞影的城市,也被日寇铁骑践踏过的灾难深重的城市。考入南京中央大学后,当他置身那座遭受炮火曾经疮痍满目的城市后,心情十分沉重,他时时登上紫金山,惆怅四顾,俯瞰大山无语,大江茫茫东去……
一代名公、陕西三原人于右任视霍松林为“西北奇才”,并结为忘年之交,于右任遍邀诗界名流登高赋诗时,霍松林是受邀者中最年轻的一位,世事更迭,大家一起观沧桑之变迁,发思古之幽情。俯瞰南京,霍松林又想起日寇屠城及举国抗战之事,“忆昨曾共逐虾夷,笑彼元恶如朝菌”。霍松林在《八十述怀七律二十首》(之四)中写道,“芦沟怒炮扫妖氛,负米求师更恪勤”,还有“河山百战诗修史,敌寇全歼血写文”。
其实在抗战胜利几月后,霍松林乘火车过关中时,就曾百感中来,长时间凝望秦川,所见,是经历抗战炮火的陕西大地,“五陵佳气诚何似?三辅繁华已渺然。零落秦宫余断瓦,萧疏灞柳剩孤蝉。”一颗大西北的明珠,在诗人眼中,笼罩在一片茫茫烟尘之中。
1987年、1996年,霍松林曾两次应邀赴日讲学,此间结交了大量的对华友好人士和日本民间的反战友人,并从他们的言行中感受着日本人民的真诚与友好。岩崎富久男是霍松林在日本期间的“保证人”,负责霍松林在日本讲学期间的一系列安排,“精研华夏救亡歌,每过皇宫议论多。肯把裕仁呼战犯,从知正义满山河”,岩崎富久男专门研究中国的抗战歌曲,当他带霍松林每次经过皇宫时,都会指着皇宫对霍松林说:“裕仁天皇是个战犯”,让霍松林非常震动。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
霍松林写了两首关于《纪念抗日胜利六十周年》的七律,重申了和平的重要性,希望大家“前瞻永忆侵凌史,后顾常怀友好情。神社何人犹祭鬼,一衣带水正澄清。”
晨曦初染或暮色苍茫时分,这位蜚声海内外,年逾八旬的老诗人、学者,华发苍苍的他走在法桐深深的林阴道间,不会有人去注意这个夹着报纸匆匆而过的老人。
断续的铃声中,霍松林的手,越过凌乱的桌面,拿起电话听筒,原来是几个博士研究生主动要来给他整理书房,窗外起风了,小雨开始斜飞,“算了吧,我们自己整理吧,你们说呢……”,霍松林推辞一番未果,“好,那就明天上午,就简单收拾一下吧,谢谢啊……”本报记者 王锋
人物轶事
霍松林与于右任的忘年交
霍松林先生多年工作和居住在西安,因此被学界戏称为“西北王”。霍老一生礼贤下士,德高望重,著述等身,年逾八旬的他至今仍笔耕不辍,时有新作问世且旧著一版再版,受到学术界以及众多后生晚辈的景仰。日前,笔者有幸聆听了霍老和国民党元老的于右任先生一段鲜为人知的忘年情。
霍老解释说,首先,于右任有很浓的乡土情结,他们两人都是西北人,霍老的父亲和于右任又都是晚清同年的秀才,这不能不说是两人成为忘年交的一次机缘。其次,于右任爱才,对贫寒而有才志的后辈尤为器重。
1947年春天,青年霍松林正在中央大学中文系读书,经常在报纸上发表诗词、随笔和学术文章。当时于右任在国民政府监察院,不少著名学者是他的座上客,其中就包括中央大学中文系主任汪辟疆和他极其赏识的霍松林。汪辟疆从课堂上的一首诗歌习作开始注意霍松林,他在于右任那儿谈到这个从天水农村来的贫穷的学生,并把他的诗文指给于右任看,希望于老给这个学生提供一个“创收”的机会,以补贴学费。看了霍松林的文章,于右任当即答应:“请他来见我……”
霍老说后来他不时到于右任那里拜访,谈诗谈字谈人生的经历和抱负。于右任虽官居高位,却“非常懂得寒士之心”,对他这样一个穷学生,都要降阶以迎,予以极大的人格尊重。于右任先生对霍松林的“尊重”,还包括实实在在的帮忙———资助上学。霍老在回忆这段往事的时候说了八个字“其情其景,至今难忘”。于右任反对霍松林外出兼职,他提出:“我供给学费,做工耽误学习。”将近两年时间,于右任每月伏案写一张条子交给霍松林,要他到财务室从自己的工资中领一些钱,直到霍松林从中央大学毕业。
于右任先生与霍松林先生的忘年交有史可鉴:上世纪40年代末,他曾向陈颂洛先生夸奖霍松林,以至于陈颂洛不久就在报纸上发表绝句:“西球何必逊东琳,太学诸生熟善吟。二十解为韩杜体,美才今见霍松林。”
本报将继续与全国数十家媒体携手,面向全国、侧重陕西,征集与抗战有关的故事和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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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史上的今天 6月21日
●1933年6月21日
察哈尔民众抗日同盟军开赴前线抗日
方振武、吉鸿昌、孙良诚等26名抗日将领联名发表通电,以示抗日决心:“为民族生存而战争,应民众要求而奋起,敢对国人一掬肺腑,凡与吾人同一战线者,皆为吾友,凡与敌人同一战线者,皆为吾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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