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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为什么监管不到位,是不是怕得罪人?是不是与老板背后有什么猫腻?为什么头顶上有1500万立方米的水,还敢在底下打洞挖煤,这不是在拿矿工的生命赌博吗?按道理讲,这种条件是绝对不能开采的。我们有法,为什么不去管,为什么就不敢管?”8月8日,兴宁大兴煤矿,123个矿工在井下生死不明,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广东省委书记张德江痛心疾首。
分析:矿主曾云高为何“神通广大”:擅长走上层路线
123个矿工终遇难!兴宁矿难的典型性在于集中体现了近年中国矿难频发的规律性问题,大多数矿难事件基本上都存在“三违”的现象。为什么会存在?与无良矿主的利益有关,与当地某些利益集团及某些官员的利益有关。
矿难是如此频繁,最可怕的是,公众开始厌倦此类报道,对少则几十,多则上百条生命消失逐渐习惯。8月19日,农历鬼节,滞留在兴宁的419名遇难矿工家属,在矿井前为浸泡在井底的亲人洒上一杯薄酒。令灾难不断的死结究竟是什么?本篇报道试图解答,谨此为遇难矿工献上我们的那一杯。
为什么监管不到位,是不是怕得罪人?是不是与老板背后有什么猫腻?
--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广东省委书记张德江
划算的买卖
曾云高以250万获得四望嶂矿务局(大兴煤矿前身)价值2.2亿元的固定资产
“曾云高不是黄槐首富,比他有钱的人还有好几个,只不过他们更加隐秘,行事更加低调而已。”在一栋破烂的铁门上生锈的砖房前,黄槐镇人邱华群说。这栋大门紧闭的房子正是其中一个家产上亿的矿老板的老屋,作为一种根的象征,它苍老地留在镇上,主人全家已经搬到深圳了。
尽管如此,在兴宁,仍然没有人怀疑曾云高的财力。就像在矿难频繁的山西,几乎没有人对矿老板一次性买去20辆悍马的新闻感到惊讶。
一个私人煤矿主一夜暴富的背后,是一个国有煤矿从衰败到蜕变的历程。
发生兴宁“8·7”特大透水事故的大兴煤矿,其前身四望嶂矿的雏形是在1958年大跃进的口号中形成的。当年毛泽东曾提出“要迅速改变北煤南运”的号召,兴宁人民以“挖空四望嶂,熔化铁山嶂”的豪言壮语赴诸实践。大锅饭的理想主义激情冷却成一堆灰烬后,煤矿被开决的市场洪水冲向承包制、私人买断、法人责任制、集体买断的命运路口。
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广东煤炭业面临“生死劫”。截至1998年底,广东省属煤炭企业负债总额达22.41亿元,其中煤炭生产企业负债为17.67亿元;补贴后实际亏损4846万元,其中煤炭生产企业亏损4659万元,累计超亏挂账4亿元。
为此,广东省政府决定从1998年开始,用5年时间完成省属煤矿的关闭破产或转制工作,分流安置下岗职工3万人。这意味着,国有经济成分将从广东省属煤炭企业中退出。
四望嶂矿务局正是在此期间宣告全面停产,当时,矿务局下属的两个煤矿的巷道、通风、排水系统已经遭到毁灭性破坏。在1999年7月30日,四望嶂矿务局破产的当天,曾云高以“当地政府指定受让人”的身份,买下大兴煤矿。
当时,这块肥肉让黄槐镇上的私营煤矿主们都眼红不已,为什么最后落到曾云高手上?一个姓邱的煤矿老板曾是曾云高的竞争对手,他为此准备了50万元“打通关节”,但被告知来晚了。曾云高以250万的廉价获得了四望嶂矿务局价值2.2亿元的固定资产,得到了四个矿井底车场巷道、泵房、变电所等矿井内的一切设备,并采取承包经营方式获得煤矿的开采经营权。
这样的买卖全国屡见不鲜。
山西沁水县,永红、永安、侯村煤矿和嘉峰煤炭集运站“三矿一站”改制时,近五个亿的国有资产变成了1250万元,几家民营公司以3750万元买得“三矿一站”75%的股权,到2004年底按股权分红,累计获得利润3.7亿元,平均年收益率达到了300%;山西蒲县,政府“卖一送一”,一个年纳税百万元的煤矿被当作“陪嫁品”贱卖给了一个私企老板;秦皇岛,柳江煤矿中的长城矿以1040万元出售后,原矿长邢文利占股45%,达460多万元。
通过多种购股方式,一批原来的企业经营者一夜之间拥有了数十万、上百万、甚至千万元股份,形成一个特殊的“新百万富翁”群体。
在曾云高的发迹史上,买断“一矿”的经营权后,开始成立大径里公司,并在近几年实施“大兼并”,以金钱和权势强行买断其他煤矿的经营权,大兴矿和永丰矿(即这次发生透水事故的“主井”和“副井”)就是“大兼并”过程中归到曾云高名下的。
上峰煤矿一位股东说,黄槐镇半数以上合法煤矿已经被曾兼并或“联营”,矿老板要争取什么政策都是由曾云高去出面,然后在将花销平摊在每个矿主身上,“一般的人去跑关系,人家不会买账,实际上,曾成为黄槐煤矿老板的代言人。”
此时,曾的身家据说早已超亿元。兴宁市统计局提供的一个数据是,在1999年改制前,四望嶂矿务局年产煤50多万吨。大径里公司的产煤量如果不少于这个产量,按现在的吨煤市值计算,曾云高一年的收入就有2亿元。
要马跑却不让马吃草
过去一个通风口有专门的通风队守护,现在私人煤矿连通风口都成了拉煤通道
123条生命在矿难中化为乌有后,人们又重新怀念起原先改制前的煤矿。老矿工们说,四望嶂煤矿从建矿到正式停产的30年间,全局因煤矿事故死亡人数累计不超过百人,平均每年才三四人。
1999年,参与四望嶂煤矿改制,并买下上峰煤矿的邱先生说,不论从煤矿安全生产设备还是人员配备,都被接手后的私营矿主砍断。“对利益的追逐达到了贪得无厌的地步,既让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矿主们希望到手的是一头能最大限量挤出奶的奶牛。”
邱曾是四望嶂煤矿的工人,干过维护通风设备、瓦斯安全等工作,在他的印象中,“信号房、抽水房”这些曾经需要几个人轮班值勤的设施,私营矿主闻所未闻。在老矿中,单一个通风口就成立了专门的通风队守护,而现在大多数私人煤矿的通风口都当成拉煤的通道了,因为多打一个通风口,就得花费几百万乃至上千万经费。
“在以前的煤矿,哪怕是一个开关都是用防爆的,都是铝装电缆,而私人承包后,为了节省成本,都改用橡皮膜电缆。”
国营煤矿注重安全知识的培训,几乎每个星期都要上一堂课,每天还补贴6元。“但这些,甚至没有进入过私营矿主思考范围,他们早想好了理由——谁愿意出这笔冤枉钱,培训后不干了,找谁去?”
“大兴煤矿渗水,原因就在于,他们把隔水煤层也挖走了。”干煤矿的人都知道,这些煤层是专门挡住顶头的深水,一有松动就得赶紧填补,丝毫不能马虎。重庆籍矿工蓝卓洲证实,隔水煤层掉落已有10多天了,煤矿也没有过问,任由矿工将支撑生死的擎天柱挖塌。
“事实证明,曾云高是不懂煤矿开采的,只善于钻营权术。”邱说。
榨干,榨干,榨干。伴随着不断上涨的煤价和开采利润的急剧膨胀,私营煤矿主竭泽而渔的心态几近疯狂。大兴煤矿改制前,生产许可证规定年生产规模为3万吨。但是据事故调查组查实,今年上半年该矿就已经生产了五六万吨煤,是全年设计生产规模的两倍。为了多产高产,该矿每天超标准地大量组织工人下井作业。
我国约有2.5万个煤矿,其中2.3万个是乡镇煤矿,全部由个人承包经营,每年煤矿发生的生产安全事故中,乡镇煤矿占70%,而重大或特大事故占80%。香港中文大学行政学院王绍光教授统计,现在国有重点煤矿平均每百万吨死1人左右;地方煤矿是5人左右;小煤矿死人将近十七八人。8月22日,国家安监总局副局长赵铁锤在“2005年广东省安全生产会议”上表示:广东近几年来,事故起数和死亡总人数均占全国的1/10左右,连续几年高居全国第一,带血之煤已经形成。
国有煤矿的安全问题也并非高枕无忧,2月14日,辽宁阜新孙家湾煤矿瓦斯爆炸,死亡214人,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的第二大矿难,孙家湾煤矿便属国有。
中国煤炭工业协会中小煤矿委员会副理事长兼秘书长马德军认为:“国营煤矿和私营煤矿都存在对煤矿安全投入不够的问题,尤其是私营煤矿,几乎是一片空白。”
据了解,我国对煤矿安全的投入只占GDP比重的1%左右,而在发达国家,安全生产投入占GDP的3.3%。长期以来,大多煤矿企业安全投入主要是从企业更新改造资金中提取,比率要求大于20%,而根据实际调查,不少煤矿安全投入提取率远远低于这个数字,安全投入欠账使投产后的生产项目无法正常运转;或不能健康运行。
“一个很浅显的比方,我花100万去买两个抽水泵,不如节省一半的钱多找几口矿洞。”私营煤矿主、黄槐人邱龙坤说。